唐云羡所说的换个方法就是深更半夜翻墙探病,这确实是个没法拒绝的会面方式。    像是配合她的计划,阴翳的夜空满是乌云,人们埋怨这个夏天格外多雨,明天又要开始潮湿的一天,赏月赏星赏花在这样的晚上无一可玩,街道空落,只有夜风行过,风蜿蜒过所有能触及的地方,最后撩起唐云羡鬓边柔软的碎发。    她站在枯荣观殿顶,确认巡逻士兵的方位和前往中书令孟汾府上最安全的路线。    其实她可以边走边探,更节省时间。唐云羡看了眼身旁正查看夜行衣的清衡,可是如果多带一个人,还是个内功远不如自己的人,那就要更加谨慎才行。    清衡的师父是剑卫,她在玉烛寺学得也是剑术,而唐云羡并不用兵器,她跟随师父学习多年内劲,早已经不需要武器就可以施展拳掌之间的暴戾。与唐云羡年纪轻轻就堪称深厚的内功相比,清衡的内息平平,轻功也不如徐君惟,自然不太够看。    但公主却希望唐云羡能带上清衡。    “她不像别人,想做得事会说出口,你不提她不会说。”    公主私下对唐云羡提起清衡时,总是欣慰和担忧含混在一起,“清衡一直感激你出手相救,也佩服云羡你的胆略智识,她想帮助你们,但又不知道如何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坦率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奢侈品性。”    唐云羡也确实想过有人一同前往,为她放哨侦看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徐君惟轻功最好也最合适,但她常常在朝廷中露面,一旦出了意外最容易被看破,不行。穆玳武功全失,怎么也不可能是她。清衡呢?清衡剑法不赖,可这样夜行的勾当带着长剑又不方便,没有了剑,清衡的本领便也没有太大用武之地。    “你也一样,信任是幸运的人才有用的标志,你没有,但我可以保证,清衡不是个会背叛你的人。”    白天的时候,公主也这样说了,唐云羡知道安朝长公主从小成长在太后铁腕下的宫中,境遇悲惨,敏锐是她活下去必须具备的条件,但公主对人对事的看法往往一语中的,唐云羡也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幸运。    可她还是答应了公主,带上清衡一起夜探中书令府。    “唐姑娘,我做错了什么吗?”清衡见唐云羡一直看着自己,谨慎地又查看了遍装束和武器,并无不妥。    “你害怕吗?”唐云羡看出清衡努力维持的平静目光中闪烁着不安。    “不害怕。”清衡犹豫片刻,声音低了低,“但有些紧张……”    “我们又不是去杀人。”唐云羡努力想安慰她,可她真的不太会与人在感情交流上打交道,刚说了一句,就又想到此行目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要真的遇见阻碍,该杀的人一个不能放。”    从清衡的表情看,唐云羡的安慰失败了。    “好……”    清衡看起来冷淡,可谁都知道她是四个人里心最软的那个,她眼波清浅,凝视人的时候像在和一泓清泉对望,唐云羡想像对徐君惟那样去对清衡总觉得困难。    “这里离中书令府不远,但最近巡夜的士兵和禁军太多,你跟着我,别走散,不要过多在一个地方停留。”唐云羡指出要去的方位。    清衡极为郑重地点头。    她们潜入无月无星的夜色,清衡本以为自己会很费力才能跟上唐云羡的轻功,但唐云羡并不快,她不用费力就能紧紧跟随。    中书令府邸是个极大的院落,作为贵妃孟绮罗的父亲、当朝的重臣,孟汾在帝京也是炙手可热的高官,门生众多。他这一病来探望的人自然络绎不绝,然而却都被谢绝门外,偌大的庭院横亘在宅邸之间,这个时候,前庭空空荡荡一盏灯都没点,后院则稀疏有几间屋子泛出淡金色的光晕。    唐云羡递给清衡一个眼神,她们遮住脸,往后院奔去。    后院的池里幽幽映着空泛的微光,有风吹过,池边栽种修剪过的蒲苇用力得摆着成串的絮花。院中修了一个避暑夏屋,很适合夏日休憩居住,屋旁满是山桃草和棣棠花,都是香气幽微但绵长清雅的花,这样的屋子通风清凉,屋内苦腥浓郁的药味伴随花香和风一起四溢,唐云羡和清衡都闻到了。    侍婢推开屋门,前一个举着提灯,后一个捧着空了的药碗,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没有费力费时两个人就找出了孟汾所住的房间,清衡正要从屋顶跳入院子,身前却突然横过唐云羡的一条胳膊。    她微微眯起的眼中凝聚着警惕的精光,死死盯着那间夏屋。    清衡不明白为什么,她努力侧耳,却什么也没有察觉,唐云羡的胳膊还挡着她,手已经握成了拳。    唐云羡听到了,这里不只有她们。    几个黑影突然闪入视野,宽敞的院落瞬间站住了七个刺客,他们从不同方向围向夏屋,没有任何声音,像是漆黑的流星坠入夜晚。    这些人不是禁军,要么和她们目的一样想来调查,要么就是杀人灭口,不管哪个,她们都得马上出手,她心跳得很快,却仍然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短暂的凝滞后,唐云羡踩稳地面便被杀意环绕,她微一侧肩便闪过第一个冲来的刺客,手臂弓一样弯起推弹,那人没有她闪避的灵巧,胸腹之间吃了重重一掌,顿时像抽了脊骨,瘫软在地。    刺客们互换眼神,知道这里有高手也不敢怠慢,悄无声息围拢聚势。    清衡紧跟而上靠住唐云羡的后背,和她一同对峙不同方向。    刺客见她还有帮手,渐渐退了几步,但阵型未散。    “你们是谁?”    是女人的声音。    唐云羡一愣,心中有种不祥的感受在爬升,可她没有说话,她不想暴露自己。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围阵散阵均进退严谨,没有空隙,这些人的出现证明她探查的思路没错,想把这件事嫁祸给已经不存在的玉烛寺掩盖行刺皇帝的真相看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好选择,而那个名单至关重要,有人按着名单杀人,有人按着名单入口,不管是谁,都是她们的敌人。    她心中思忖之际,剩下的六个刺客提剑而上。    四个朝着她,两个直奔清衡而去。    唐云羡被密集的攻势逼得倒退两步,仰腰躲开横扫的剑刃,屈下一膝,像劲风里疾旋的竹叶撑地重立,攻向她腿的刺客被踢中下颚,翻倒在地,另一人携剑前刺,唐云羡人是避开,但衣袖却被这一剑捅穿,人没有受伤。    刺客极为敏锐意识到这是个破绽,立时翻转手腕绞紧衣衫,唐云羡没料到这衣服还能给她添这种麻烦,急中生智从袖子里脱出自己被绕住的左臂和左襟。夜行衣虽然贴身,但唐云羡纤细的胳膊还是留有余地,外一层被她自己像蜕皮的蛇一样脱掉一半,好在里面还是黑的,不至于在夜里出现刺目的雪白。    她右手还在另个袖子里,借势而动想反缠住刺客,可刚刚躲过的两柄利刃裹挟着寒芒杀至身前,一个想断她右臂,一个直指面门,唐云羡只得左躲右闪,被游走的剑锋削下鬓边一缕细细青丝。    拉扯中她听得有金属碰撞的凄厉声响,马上朝清衡那边看去。    清衡没剑时也能使出一两分功夫,只是她拳脚能耐有限,竟被两个夹击的刺客渐渐逼退,与自己完全隔开,无法互为倚仗携手共攻。    不行,得让她手里有剑!    唐云羡自己也被困住,一剑剑都擦她鼻尖鬓角滑过,这些刺客绝不是等闲之辈,至少实力不输那天和自己未用全力过招的徐君惟,被缠住的手臂太过碍事影响她擅长的掌法和近身功夫,她心念一动竟往揪住她半脱衣衫的刺客冲去,眼看要奔向剑尖,唐云羡猛地将手抬起,竟用敌人的剑割破长袖,摆脱了束缚。    只是这一下也割伤了手臂,伤口不深,血却一齐涌出染红了衣袖整齐的裁口,唐云羡就着离那个刺客最近的位置伸手钳住他腕骨,刺客爆发出惨烈的哀叫,剑应声脱手。    “接剑!”唐云羡喊着握住剑柄,朝清衡的方向猛力丢掷,只一碰她就知道这是柄好剑,足够压手,但剑身薄而有力,不是江湖上穷酸亡命之徒用得起的玩意儿。    这一掷力道极大,唐云羡即便武功好却也都是单打独斗多,哪和人配合过,手上也没有个轻重,只觉得剑沉就得大力,这剑划着飞快的弧形凌空而扬,清衡疲于招架看准时机一个抬手,只紧紧攥了一把空气。    剑太快,直接从她头顶飞过,深深刺入身后池塘里造景罗列的巨石,硬生生没进去大半个剑身。    清衡也顾不上惊讶唐云羡力气大,冒着背后暴露给刺客的风险扑向巨石,杀气如影随形,死亡几乎要贴在她背心一点时,她踩起水花,终于握住了剑柄,只要握住剑柄,清衡心中便不再慌乱。    可她马上又慌乱了。    剑插得太深,她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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