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插得太深,她拔不出来。 清衡急得额头上生出遍布的汗珠,咬咬牙,抬起条腿踹住石头,像杀猪刀卡进砧板的屠户踩着东西借力,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拔,但那剑纹丝不动,依旧深深嵌在巨石蜿蜒细密的纹理之中。 两个刺客已经攻来,她不得不松手躲避突刺,两招闪开后才得以喘息,“唐姑娘!”清衡向唐云羡发起场内求助,“我拔不动!” 一个人手腕断了,剩下三个留下的缝隙总算稍大一些,唐云羡刚刚得以喘息就接到求援,又不能不管,心中嫌弃清衡千遍万遍也还是找了个空档借力跳上一个刺客的肩膀,再凭此腾空跃至清衡身边,替她一掌拍走个如影随形的刺客。 “我们真的是同一个玉烛寺出来的吗?”她语不传六耳,瞪了清衡一眼,握住剑柄提气一拔,长剑的刃身卷着碎石屑利落得抽了出来,她撒手往清衡怀里一扔。 “抱歉……”清衡接过剑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只敢低眉顺眼小声说话,可唐云羡哪听见她说了什么,看都不看,调头冲回拼杀。 清衡也提剑回阵,助她一臂之力。 局势大为不同了,一方面是唐云羡已杀得两人没了还手之力,大大减了刺客的联手之势;一方面则是一直被迫招架的清衡握住了剑。 剑风所到,凌厉的剑意锐不可当,舞划四面,密不透风,远超面前刺客之上,剑尖一点像刺破黑暗的流星,划着惊艳的弧线略过刺客避闪不及的身体,血来不及滴下,第二剑便携着风势劈面杀来。清衡几招之内便重伤一个刺客,那人捂着胸前的伤口连退几步,血腥味从她体内流泻出来扰乱阵阵花香。 唐云羡觉得这还差不多,这才是太后剑卫该有的水准。 当年太后身边总是跟随七名玉烛寺剑卫,这七名女子皆百里挑一自幼苦习剑术,皆由在任剑卫为师,清衡当年也是培养训练的剑卫之一。 据说当今圣上当年率军不可阻挡之势入宫,太后大势已去,身边只剩七个剑卫守护,这七个人硬是守住太后寝宫,抵御上百禁卫压阵,战至最后一人而死。想必这六人中便有清衡的师父了。 只是剑卫以相传的密令称呼,是没有名字的,清衡这个名字是长公主收养后所起,唐云羡也不知道清衡师父姓甚名谁又是哪个,只是眼前看清衡卓绝的剑术,想来她师父该是那最不凡的一个。 刺客们已渐渐不能力敌二人,向后撤去,唐云羡并不想追,她之前已经重伤了其中一人,那人应该站不起来,再加上死了的一个,怎么也能问出些什么,不必冒险。因此她不去截住退路,只往前一点点逼退,清衡跟着她向前,她们这时才突然有了默契。 几个刺客已退至墙边,腾跃逃离,唐云羡见状停下脚步回身,却忽然愣住。 那个受伤的刺客在往死掉的尸体边爬,她们离得很近,发现时已经晚了,受伤的刺客从怀中取出两颗黑色药丸大小的圆球像地上掷去。 “趴下!”唐云羡扑倒清衡,把她死死按在地上,自己的脊背朝外。 爆炸声与热流顿时充斥整个院落,花香荡然无存,只剩下焦糊的臭味弥漫。霹雳弹的威力并没大到如此程度,可刺客们都在衣服内穿了易燃的织物,顷刻之间一个活人一个尸体就成了巨大的火球,唐云羡扶起清衡,顾不上惊讶这种决绝的惨烈,第一时间冲进了夏屋内。 院子里已经想起了救火的喊叫,清衡跟她冲进房内,压过仆人们喊叫的是孟汾的尖叫,他早就被惊醒可却吓得不敢做声,恐慌得蜷缩在床角,想掩盖住高大的身躯,唐云羡一把将他扯落床下,孟汾哭喊着跪在地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太后!太后求你饶了我吧!” 唐云羡一愣,这才注意到黑暗中孟汾的眼睛里除了眼泪,全部都是癫狂般的恐惧,他像是失了魂只知道害怕,如果不是自己按住他的肩膀,恐怕已经钻进床下。 “我问你,”唐云羡揪着孟汾寝衣衣领硬是把他上身提得笔直,“是谁要谋害皇上,又是谁要杀你?” “是太后!是太后的鬼魂……回来索命!”孟汾声音忽低忽高,涕泗横流,眼角都要被睁裂了,“太后要杀我们,太后恨我们啊!七年前……七年前的流星,太后不知道……她不知道啊!是我们里里外外都对不起太后……她死了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她要杀了皇上,然后来杀我们……我们都在她索命的名单上啊……” “那个名单在太后手里?”唐云羡声音也急促起来,外面呼喊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她必须抓紧时间。 “证据,是证据……太后知道找谁,她知道回来找谁……”孟汾不安地转动血丝缠绕的眼球,他想挣脱唐云羡却动不了,只能绝望的哀哭起来,哭声夹杂着求饶。 “你还知道什么?”时间只够唐云羡再问一个问题,有水泼进屋内,隔着刺客身体引燃的火墙,已经能看到幢幢的人影。 孟汾没有回答,他是忽然不动的,清衡扬起他的头,发现他睁着眼睛是被活活吓死的。 “走,先离开。”唐云羡扔下尸体,冲跃出窗,清衡紧随其后。 发现了闯入的人,中书令府的仆人们高叫着想让护卫上前,但这些人追不上清衡和唐云羡,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飞身登上院墙消失不见。 她们回到枯荣观时,夜里的街道仿佛活了过来,上面走得都是禁军和夜巡的士兵,帝京全城都在抓捕刺杀皇上的可疑凶犯,又一起行刺让这里变得无比紧张。 唐云羡和清衡走回房间,唐云羡面色倒还好,清衡却显得有些发白,她坐下给唐云羡先倒了一杯水后才自己喝了起来,喝完后才发现还拿着刺客的剑,赶忙放下。 喝完水,唐云羡慢慢理出了心中纷乱的头绪,“将陶知温卖给禁军的人绝对不是这次行刺的主谋。” “但行刺皇上的人一定是他们其中之一,为什么突然有两伙人在做虽然不一样但却有所关联的事情?”清衡冷静下来,她觉得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有人想把这些名单上的人借皇帝的手绳之以法,而有人则想……” “灭口。”唐云羡冷冷接上她的话。 清衡点点头,“还有,孟大人他说七年前的流星,太后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和天象有关?” 唐云羡看向清衡,忽然愣住,“天象?” 清衡点点头,“我总觉得孟汾已经有些神智失常,可他越是这个时候提到的事情便越是他最深的恐惧,他提到七年前的流星,七年前的流星到底有什么让他害怕的地方?” 公主和时平朝都曾经提到过,在宫变前几日有流星的记录,而皇帝召他入宫也和流星有关。唐云羡一时无法想出七年之间这两次流星的瓜葛,更何况第二次皇帝说看见的流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连浑天监察院都没记录。 她忽然站了起来,拔腿往外跑。 “唐姑娘!”清衡吓了一跳,赶紧跟出去。 “浑天监察院要出事!那些人恐怕要毁掉线索……星象的记录!”唐云羡只丢下这一句话便重新又跳上墙壁,复又回头,“你在这里等我!” 清衡乖乖点头,看着唐云羡消失在夜色里。看她矫健敏捷的身形,清衡忽然意识到刚才出发时,自己之所以能跟上唐云羡是因为她放慢了脚步,如果是刚刚这样的身手,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 唐云羡以最快的轻功往浑天监察院院追赶,这附近没有太多巡夜的士兵,中书令府吸引了大部分守卫和禁军,她还没到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嘶,在黑夜的帷幕里,一脉细细的青烟在往高处攀升,像逆流的小溪。 没有火苗,只有烟雾。 唐云羡急切地跳进荒僻的前院,浑天监察院通往地下的门已经被潮湿的木头抵住,门被封死,缝隙里透出了烟和明亮的红色火光。 他们来过了,为了销毁证据在甬道里放了火吗? 记载七年前流星的记录想必已经烧毁了。 唐云羡恨自己想到的太晚,一时格外愤懑,马的嘶鸣声这次离得近多了,她回头寻找。 一匹夜里仍然能看出鬃毛绒亮的黑马已经挣脱缰绳,站在拴马的棚外,惊慌得踏着四踢,不安地看着唐云羡。 马因为天生惧怕火焰不敢靠近,但它已经挣脱束缚明明可以逃走,却没有走,难道是因为主人还在里面吗? 而且这马……眼熟得很。 唐云羡想起那夜泛舟,时平朝上岸后凑过来的黑马也有这样一双大大的眼睛和好看的缎面似的皮毛,它太黑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夜色的一角活了过来,那天他柔情地去抚摸马的脖颈,温和的目光像在低语的星辰。 她猛地转身看向大门,火舌已经从门缝中钻出,张狂得舔舐着黑了的门扉。 马嘶悲哀又急促,像在急切哭诉求救,告诉她自己的主人时平朝还在着火的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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