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火苗吞吐出灰黑的烟雾,门像是要被火焰劈开。 黑马绝望的长鸣比火焰更凄厉,唐云羡的脑海忽的空白了,她先想到的是时平朝干净澄澈的笑容,紧接着便冲了出去,在这匹胆小的马因为看见陌生人冲向自己而慌乱着想要逃跑前,她扯住了断掉的缰绳, 可能因为它的主人太过于好说话又温柔,黑马哪里见过唐云羡这样蛮横的拉扯,一时受到惊吓,扬起前踢拼命挣逃,唐云羡可不管它愿不愿意,用力拽住,情急之下朝着马脖子狠狠拍了一巴掌,“把你的力气留在救你主人身上!”她扯着缰绳,强迫黑马跑进院子,黑马也不知是的惊叫还是哀鸣,一个劲儿的喊,倒像是想它的主人来救它。 唐云羡用门前铜缸里积的雨水淋湿自己和马后跳上马背,她手劲儿极大,几乎快要勒断马缰才逼迫黑马朝向甬道封死的门,“你主人就在里面,你要是不争气,他就死定了,他死对我来说没什么,我要东西早就烧光了,可你没了他就是什么都没了!”唐云羡一时情急,竟然跟马吼了起来,这十分荒唐,但她连人都不会安慰,又怎么会安抚一个畜生? 然而黑马却渐渐安静下来。 不再挣扎着逃离的它硕大的眼睛里泛起恐惧和悲哀,四个马蹄不断在原地打转,唐云羡杀气重,猫猫狗狗甚至小鸟都少往她身前凑,和一匹马打交道可能是除了当年逃出地宫外她做得最困难的事。但眼下,这个门必须马才能踹开,她自己走不进去也走不下去,骑着马倒是还能闯上一闯。 黑马不安地踢着地,徘徊在门前几次,唐云羡忽然想起时平朝之前安抚这匹破马的动作,情况危急,也只好学着他去抚摸马脖子上细顺服帖的毛。 或许是这个动作让它想到了主人,黑马甩甩头,像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敢的气息长长嘶鸣了一声,它载着唐云羡后退几步,向前狂奔!门近在眼前,黑马在撞上去时抬起前踢,猛地踹向正门。 火焰像是凶猛的野兽,奔出破碎的门,咆哮着想要撕裂一人一马。 唐云羡骑着黑马,火烧亮的红艳甬道,像是地狱朝他们敞开了怀抱。 这像极了玉烛寺地宫里的那次围堵,先是烟,再是火,禁军们以逸待劳等她们半死不活后再冲进来个个杀掉。一些刚被抓来没多久的小女孩们凄厉的哭,她们说自己是无辜的,她们也不想来,但禁军不会因为眼泪就违抗圣旨,一刀刀斩向女孩们纤细的脖颈,火场内满地都是头发被点燃后四处滚动的头颅。那天唐云羡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她被困在地宫的最深层,为了去救一个人,一个将来要害死她的人。 滚烫的火舌舔上了她的衣袂,她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眼睛辣痛难睁,一条直直向下的宽敞通道此时却显得格外狭窄,黑马鼓足勇气一往无前,他们终于来到燃烧甬道的尽头,但原本陈列着仪器的地方也着了火,这里除了火焰什么都没有。 “时平朝!”唐云羡喊了一声,随后剧烈地咳嗽,烟太浓了。 唐云羡骑着马再往前闯,里面的门被刺客堵住了,他们用浸透火油的麻布塞住门缝,时平朝一定在里面。唐云羡快被自己咳嗽的声音震下马,可她还是打马回身,没有丝毫犹豫,拉开距离后再猛地冲向最后一道烧着的木门! 骑在马上衣衫下摆荡着通红火舌的唐云羡冲了进来,烟雾太浓,什么人都看不到,唐云羡的眼睛疼得已经睁不开了,更难受的是胸腔,像是被石板压住,喘不进也呼不出气,视线开始模糊了,有什么在把意识从她脑海里驱赶出去。 “时平朝!”她拼尽全力闭着眼睛又大喊着,“时……”紧接着又是痛苦的咳嗽。 坍塌的屋顶和倾倒的书柜都在呻、吟,但没有人回答她。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能呼吸进来的都是滚烫的尘埃,黑马惊慌得到处乱窜,他们已经被火焰包围了。 唐云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在灼热的乱流里起起落落,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切都在涣散,唐云羡变得越来越轻,她松开了握紧缰绳的手,意识到自己在向马下栽倒。 但她没有落地,黑暗和鲜红里,混沌中的唐云羡好像回到了七年前,这次不是别人依仗着清醒的她,而是她竭尽全力想要攀住另一个人。 她浑身失去了力量,但有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像要把她从死亡手里夺走,她想睁开眼睛但尝试最终失败,她听见窸窣的响动,听见垮塌的声音,她的意识也在黑暗中沦陷,她感觉风更大了,有什么在推着她向前。 忽然,浑浊的热流消退了,清冷的空气闯进鼻腔,唐云羡似乎听到谁在叫她,她舒服的叹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着,彻底昏了过去。 “一个人对黑暗的熟悉如果胜过了阳光下的生活,那该有多可悲啊……” 不知怎么,黑暗中,唐云羡又听见师父在说这句话,可有强光照在她脸上,刺透了薄薄一层眼皮,粉色的光冲击着还含混的意识,她想说师父再让我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就起来练功,可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地宫的房间里是永远不可能照进来阳光的。 唐云羡睁开眼从床上弹起,阳光白茫茫一片洒落在卧榻四周,对面靠着矮桌的穆玳睡得比她还香甜。 看摆设和装饰,这里不是枯荣观。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唐云羡每次喘气都觉得像有人在敲她的前胸,后背的灼痛似乎是因为轻微的烧伤。她坐起来后又头晕目眩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而穆玳这个筋脉尽断武功尽失的玉烛寺后人可能已经丧失了敏锐和警惕,也像昏睡了一样动也不动,唐云羡想叫她,张开嘴喉咙忽然一阵钝涩的疼痛,话语变成了咳嗽。 穆玳这才懒懒睁开眼睛,纤细的胳膊从花哨的广袖里伸出来举过头顶,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呵欠,“你醒啦?” 穆玳站起身,唐云羡艰难地拉住穆玳长长的袖子,“先……给我倒杯水。” 她声音沙哑,可能是被烟熏到,穆玳听到这声音也愣了一下,随后乖乖去倒水然后捧着杯递给唐云羡,“那个时平朝是你什么人?”她盯着唐云羡大口大口喝水,甜甜一笑,“重要到连性命都不顾也要救出来的人?” 唐云羡把一滴水都不剩的杯子塞回穆玳手中,“他还活着么?”她嘶哑的声音里是松弛的平静。 穆玳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出明明该紧张急切知晓的消息,“活着,他说是你救了他,但他醒着你却昏了过去,你们身上都有灼烧的伤,但不严重,你的在后背上,就一点点,我已经涂了药,应该不会留疤。” “辛苦你了。”唐云羡淡淡说道。 她低着头时长长睫毛根根分明,像是折扇的竹柄依次摊开均匀的距离,穆玳发现想知道唐云羡站在想什么实在太难了,她的心思仿佛隐藏在浓雾里,情绪被锁进心底,整个人都好像在忠实得守护着脑海里的秘密,一刻也不松懈。 “我去叫清衡和君惟进来,我们三个人轮班守着你,我总算可以去睡一觉了。”穆玳又抻直她那婀娜纤美的细腰,袅袅婷婷地往外走。 “让你们担心了。”唐云羡看着她的背影,她觉得自己还是要说点什么,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有种不合时宜的古怪。 “我没担心。”穆玳回眸一笑,灿烂热烈,眼睛弯得极为好看,“七年前你也是从地宫里逃出来的,和当年比这又算什么?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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