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穆,你居然会医术?”    “我不会。”    “那你在给小唐涂什么?”    “你试试就知道了。”    穆玳拿竹签挑起一坨乌黑的药膏,戳到凑近在自己身旁床边的徐君惟,药膏半是凝固半是流淌散发出一股不可名状的腥糊怪味,徐君惟摇头摆手连退几步,重新回到站在一旁的清衡身边,“不了吧……”她鼻尖前还留着那股极冲烈的味道,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穆玳朝她笑笑,慢条斯理将药膏盖住唐云羡背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灼伤,轻轻涂抹均匀。    唐云羡趴在床上,咳嗽让她微微抖动,药膏抹到一边去,穆玳拿竹签尖的那头轻轻刺了一下她的肋骨,“忍着。”    “我不是疼。”唐云羡面无表情,下巴陷入软枕的凹陷里,可眉毛还是诚实得往一块凑。    “真的不疼吗?”穆玳眨眨眼睛。    唐云羡摇了摇头,这点疼对她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只是那药的气味太难闻了,涂上也不是清凉感,而是火辣辣仿佛火又烧了上来。    “小穆你不会医术可别乱来。”徐君惟看着那药膏抹在唐云羡一片雪白的后背上都觉得胆寒。    “都说久病成医,我虽然不会医术,可比较倒霉,所以在治伤方面还是有一点心得。”穆玳的竹签每次一用力,唐云羡的睫毛就抖一抖,但她一声不吭,也没咬牙,只是脸色愈发难看,额头上也开始出现薄薄一层晶亮的细汗。    终于涂完,唐云羡小心翼翼地长出了一口气,侧头看向穆玳,“你师父……还真是会教徒弟。”她目光灼灼,话里像有别的意思,但徐君惟和清衡却没听懂。    穆玳娇小的一个人,乖巧坐在床边,笑起来天真烂漫,“我呀,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可是看别人疼得越是难以忍受,我就越是开心。所以你们以后有谁要是受了重伤,千万要来找我。”    唐云羡慢慢穿起衣服并不理她,徐君惟惊慌得拉着清衡的袖摆小声嘀咕,“都是玉烛寺出来的,为什么她们两个就那么变态,还好有你一个正常人陪我。”    唐云羡已经穿好衣服坐了起来,奇怪,灼烧的疼痛在渐渐消失,气味也不像之前那么难以忍受,她轻轻动了动发胀发酸的肩膀,一定是之前勒缰绳勒得太用力,唐云羡醒来后身上每个地方都酸疼难忍。    清衡看她憔悴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如果自己当时也能跟上,唐云羡也不至于像被送回来时那样狼狈,咳嗽声打破安静,唐云羡走到了窗前,“我没有想过还有一批人在盯着七年前的事。”    “刺客的主人是谁,或许想要为太后报仇刺杀皇帝的人就是谁,但那为什么还有人在暗中驱使禁军去为一个死了七年的人复仇?他们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是同一批人。”徐君惟思考的样子难得认真起来。    “可他们或许都想把自己的过错嫁祸到我们身上,只要有这点在,是不是同一批人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我们的敌人。”穆玳看向唐云羡,想是想知道她的想法,然而接下来弥漫着浓郁苦腥药味的屋子里只有凝滞的沉默。    清衡的心中也有疑问,她也看向唐云羡,“和我们动手的刺客……也都是与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啊……”    穆玳一愣,她刚刚知道这个线索心中十分惊诧,“你怀疑还有一个玉烛寺?”    清衡没回答,她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想。    “七年前逃出来的其实是五个人。”    唐云羡的话像阴霾天的暴雷,突如其来,预示着暴雨的降临。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你并没有找她。”这不是个疑问的句子,徐君惟说得十分肯定。    “我找不到她。”唐云羡转过身,眼里冷冰冰的,让人想和这样的她保持距离,“找到了她也会想杀了我的,她和你们不一样。”    剩下的三个人愣住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去接唐云羡的这句话。    “如果是她想要光复玉烛寺那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七年她可能确实在做这样的事,而且如果那些刺客是她的人,证明她已经成功了一半。”唐云羡闭上了眼睛。    “她是你的仇人?”清衡问道。    唐云羡摇了摇头,“她恨得不只是我,而是一切。”    三人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唐云羡显然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看向窗外,整个人像陷入一团雾,她总给人的距离感没有像如今这样强烈过。她总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少,穆玳还想追问,清衡却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    于是穆玳默不作声,也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对了,其实孟汾的死也不是全无线索。”徐君惟实在受不了忽然沉闷的气氛,干脆把话题带回到正事,“前天小唐你还昏着的时候,我和同僚下朝后去孟府拜祭,知道了不少事情。”    “你说。”唐云羡与平常也没什么区别,语气也平缓得很。    “孟府的管事说,孟汾那天外出去见了一个人,晚上回来便病重,而且很是疑神疑鬼,也不敢喝药,说是有人要害他,又一直说些没头没尾的疯话。我怀疑这个人要么是他们这些背叛太后之人的同党之一,要么就和真凶有关。”    唐云羡点点头,“还有呢?”    “他们是在上风湖畔一家叫寒舍的茶楼见得面,孟汾好歹也算帝京有些名气的门阀贵胄,去了这样的茶楼我不信他们老板和伙计会记不住,更何况这才几日,就算是普通客人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也去寒舍看看,人的嘴里没有不透风的墙,问出是谁和孟汾见面,说不定查下去真相近在眼前。”徐君惟的眼中有一轮精光,她正正经经说话的时候仿佛是当朝名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全都尽在掌握,丝毫看不出来浪里浪荡的不羁。    连唐云羡都忍不住被她这一时难掩的自信光彩折服,她颔首说道:“其实还有一条线,跟下去也可能有新的线索。”    “还有?”徐君惟挠挠头。    这回是穆玳笑了,“这一条线我们可不跟,你自己去找最方便。”    “哦!我知道了!”徐君惟兴奋地抚掌而笑,“是时平朝时大人的线索,他说不得还能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和记录里的星象。”她忽的打住,换了一抹促狭的笑在脸上,“跟何况小唐你和时大人是生死之交呀,他肯定对你知无不言。”    “可不是生死之交么?”穆玳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逗弄唐云羡的好机会,她和徐君惟一唱一和,笑得两颗稍尖的虎牙微微露出一点雪白的光,“时大人骑马带唐大人回枯荣观的时候抱得可紧了,知道的是两个人死里逃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情侣私奔被围追堵截无路可走,想要生死与共殉个情呢!”    清衡的脸都白了,她一个劲儿在两人身后拽她们的衣服,戳她们的后腰,她觉得唐云羡要杀人了,这两个人为什么非要找死,活着不好吗?    让清衡害怕的是唐云羡的表情,唐云羡看着徐君惟和穆玳说话时,脸上居然有微笑,有什么比唐云羡生气时的笑更可怕的吗?没有,根本不存在的。清衡刚好站在作死的两个人中间,左右手一边暗示一个,根本没有用。    忽然两道劲风之势从她身旁略过,清衡的衣袂上下翻飞,再一看,徐君惟和穆玳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一声巨响,清衡赶忙回头,屋门上多了两个撞出来的洞,从外面传来阵阵滚落楼梯的惨叫声。唐云羡还站在她面前微笑着,轻轻咳了两声,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清衡跑出去,看见徐君惟和穆玳两个人捂着腰腹躺在一楼一片狼藉的地上。    “就该让时平朝看看你的真面目!看他还喜不喜欢你!”徐君惟不知死活边打滚边叫嚣,唐云羡内功深厚掌法精准,不需要让她们两个内伤也能让两人疼上一阵,要是真打,只怕她们早就五脏惧裂暴毙当场,清衡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地上的两人。    “首先,谁让你们叫我小唐和唐大人?”唐云羡喝完水走了出来,这是独一亭的二楼,枯荣观不方便清衡和穆玳出入照看,她在确认无恙后便搬到此处静养,没想到倒是好事,唐云羡想,省得弄坏了公主修行的地方,给人添麻烦。她扶在栏杆上向下看,笑容仍在脸上,“你们两个要叫我唐姑娘。”    “唐……唐姑娘……”清衡被她居高临下说话的气势震慑,倒先跟着叫了一句。    可唐云羡却侧过头朝她一笑,“清衡你可以叫我云羡。”    “为什么啊?”徐君惟捂着肚子坐了起来,“我怎么就不能叫你名字了!”    “你可以叫的,”唐云羡歪了歪头,笑意愈发浓,“除非你想死的话。”    徐君惟闭上了嘴,唐云羡笑得让她冷汗直冒。    “色厉内荏……”穆玳没有武功,可却不像徐君惟那样疼得乱嚷她小声嘟囔,刚才骄傲的得意劲儿全没了。    唐云羡听到了却没说什么,她取了柄伞下楼。    “你别过来啊!”徐君惟以为她要接着暴揍自己,飞快起身逃到屋角。    穆玳仿佛没事一样,慢慢起身优雅的掸掉身上碎掉栏杆的木屑,唐云羡从她身边走过,并没有要再揍人的意图,清衡见状跟了上去,她们一起走出了门。    刚才还晴着的天又再酝酿大雨了,乌云急速的聚拢,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却有风一阵阵得吹个不停。    清衡顺口问道:“云羡,你是去找时大人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唐云羡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清衡算是体会到了徐君惟体会过的恐怖,可她错话都已经说了,只能道歉,“抱歉……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老实人总是让人难以迁怒,唐云羡叹了口气,“不是,那个不急,我们先去寒舍问问看,你去叫上徐君惟,这个线索他知道的细节多,让穆玳别跟来,她走到哪里周围就都是男人,烦。”    清衡点点头,转过了身。    “还有,”唐云羡叫住她,“别忘了你的剑。”    清衡想到之前合力退敌时的尴尬场景,忽然低下了头,“之前拖累了你,真是抱歉。”    唐云羡没想到清衡会提起这个,自己真的只是提醒而已,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当时或许自己说得话有些狠了,像是指责,但她并没有那样凶厉的责怪在其中,清衡见她沉默也不再说话,走进独一亭的后门,唐云羡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空落的背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解释是一件让人无所适从的事,内心的想法真的可以说出来吗?    她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心情又被沮丧攻克,不知怎么,唐云羡还是想起了时平朝,自己本来是打算先去的,但最终还是改了主意。    比八月帝京的天气还阴翳莫名的,可能就只有自己的心了吧。    她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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