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阿巧快来。”陈国兴冲冲往家走着,还没近家门就叫起自己媳妇来。  陈巧听着他叫唤,抿着唇笑了下把手上剩下点儿的棒子搓干净,才站起来抖了下自己身上的灰渣,撩开帘子走出去,嗔着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喊魂呢!”她才拍了一下国,就看见公公走在他身后,脸上一热,头也低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是长媳,平时也会注意稳重,免得下面弟弟-弟媳们挑理。  陈安笑笑没出声,一踏进门来先把鱼扔进木盆里接着了些水让它养着,也叫着自家女人,“满金,打水来给爹跟哥哥们洗手。”  许满金虽没应话,手上早已经端起了塘瓷盆,从大锅里舀热水,端着就走了出去,见状薛金铃咬了下唇,她那个死男人,人家都知道喊自己的婆媳,他舌头让鸟给啄去了吗?连句声都不开的。  薛金铃才等着陈泰叫她,就听见柳二妹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你们不但捡了这大半筐的新鲜草菇,还捡了一只山鸡还有这么大一条鱼!”  “还不止呢,三婶子,我跟皮蛋还捡了三窝鸟蛋,足足有十七个!”陈金永把蛋小心得从弟弟陈金远背在脖子边上的小包解下来,交给娘亲陈巧。  陈金远看着那一颗颗圆滚滚的鸟蛋,“我们一人吃一个,剩下的都给妹妹吃!”他可喜欢刚出生的小妹妹了,她比村子上所有人的妹妹都生的好看!  柳二妹哈哈笑了起来,“你们搞错了,那不是你们妹妹。”这辈份错了,“那是你们的小姑姑哩。”  “……她那么小,我这么大,她怎么能是我姑姑呢。”陈金远抓起了头,他虚岁六岁,摸滚打爬瞎玩就会,连数数都是堂哥陈金远随便教的,而他也只是由大婶娘教的,药王村只有私塾,被破了四旧之后,还没有学堂呢。  陈国笑着摸了下儿子跟侄儿的脑瓜,“那是我跟你爹的小妹妹,不是你们的小妹妹哩。”早些年有政府的人过来查超生的,说是啥,以后只准生一个娃了,还把陈巧跟薛金铃都拉去医院里做了什么节育手术,三妹跟四弟还没生娃,就没管,可谁也没想到,陈家门里又怀上了,却是老太太。  说起来也可是可乐,村里的人谁不说他爹人老心不老,体力强壮不输小年青呢。  如今小妹妹生是生出来了,只是这户口不知道好不好上哩。  陈福生仔细把脸上跟手上的泥灰都洗干净,再把外面的衣服脱了,转到屋里给自己换上件干净点的衣裳,才搓了把脸进去。  叶二娘一见他就越发欢喜,把才吃饱了奶又举着小拳手歪着睡得正香的小闺女指给他看,声音都比以往要轻柔了几分,“你瞧,咱们的乖乖伢长得多俊!”  赫,还真不是他婆娘自吹,陈福生一瞧就拔不开眼,难道男娃跟女娃真有这么大的区别,包裹在红布里的小娃娃比年画上画的还要好看,那粉嘟嘟肉嫩嫩的模样,能把人的心给瞧化了。他正瞧着,就看到女儿秀气得长了个呵欠,像是要翻身似的,不由惊慌着道,“她动了,她动了,要翻身哩。”  “去!动了有啥出奇的。”死人那才一动不动的呢,叶二娘好笑着,“她才出生的伢,哪里就会翻身了,起码要到五六个月才行。”她叶二娘自己生养盘活了四个娃呢,都给成亲讨了老婆,还有小伢了,她懂得很。  叶二娘也想到了自家乖女的户口问题,如今可都是按户口论分口粮的,她若是上不了户,就没得粮食分,可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把年龄了,肚子里竟还能揣上娃呢。她这乖女生的又小巧,七八个月的时候,她都只觉得自己怎么发福了,家里谁都没往这上面想。要不是接生的林大妈从她这里路过,要去弯刀湖的龙王村去帮人家收生,一语道破,叶二娘都没想到自己又怀上娃了。  可如今这什么政策也古怪的很,这政府管天管地还管上了他们正经夫妻生多少个娃了,这农村人家里,哪家不是多生是福,偏生人家不让。  “她爹,咱们伢这么乖,你赶紧去找村支书跟老村长,给咱们家伢的户口签下来。”叶二娘心里也盘算过了,实在是没办法的话,四个儿子都大了,媳妇也娶了,该分家了。她跟老头子还能干,就侍弄这个小乖乖也能成。她四个儿子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户口分出去了,家还是在一处,难道就不管他们了?  陈福生有些为难,“树大分枝,要分是该分,可咱们家闺女才出世,就提分家,是不是意头不好?”他想着今天都是顺顺利利的,还上山捡到了肉食,添丁进口,本来就是快快活活的事儿,一提分家,他这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主意,不到这地步,也不提这话。再说了,只是分户又不是真的分家,为得只是让她上好户口,她既然托生到咱家里,就是这药王村的人。”叶二娘咬牙道,“就是真要花点钱,咱们也认了。”她把天若往陈福生的面前轻轻推了下,“你瞧瞧她,你舍得她落不上户啊!”  陈福生摇着头,“舍不得哩。”他也没耽搁,立马就抬脚往支书跟老村长家里去,反正这种大事不解决,只怕晚上他也上不了炕。    天若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其实把这夫妻俩的对话也仔细听了,一听下来,她便在心里与原来跟林祖文的那里对比。  林祖文有六个姑姑,她如今有了四个哥哥。  可是这户口是什么?跟之前的户籍是一样的意思吗?为什么如今生孩子还要得到官府的同意?她本想继续听下去,可惜叶二娘是产妇,除了陈巧送来了鸡蛋羹跟杂菜面给她吃,之后就没人来打搅,由着叶二娘躺在床上搂着她呼呼大睡。  她如今又是个小婴儿,听不到再远一些的声响,也只好默默入定跟着这生的娘睡起大头觉来。  刚才那个叫林大妈的不是说了嘛,小孩子就是得多多睡觉才长得快呢。    *    果然新生儿的户不是那么好上的,支书陈百民为难得出了两个主意,让陈福生回家里好生商量一下,一就是跟叶二娘想的那主意一样,反正四个儿子大了,把他们都从陈福生的户籍上挪出去,由他们自己当家立户。二就只能把闺女记成孙女,先登记在三媳妇或者四媳妇的名下,说不定哪天政策松动了,再来村里移回去就成了。  陈福生回到家里,大家都等着他吃饭。他一眼扫过桌上,发现山鸡跟鱼都还没动,只炒了个草菇,炖白菜,一大把萝卜叶子配着咸菜酱子,熬得玉米糊糊。  陈巧小声解释着,家里的伙食默认由她来安排,“娘才生了伢,身子亏损,那山鸡我想着明天炖了给她喝点汤,鱼还鲜活着,还能养两天。过两天村里安排上山挖渠道,那可是个辛苦活儿,到时候下重点油煎了炖豆腐,一家人都能回点元气。”  这算是各有侧重,不偏不倚了。  “知道你能干。”陈福生说一句话,陈巧心里就慰贴许多,转到陈国身边坐好。  陈福生也坐下来,寻思着先吃再说,便捧起饭,“吃。”  他一动筷子,大家早迫不及待得开吃起来。  吃到后头,每个人碗里都有一个鸟蛋,陈金远吃的特别开心,他含在嘴里有些舍不得咽,“哥,咱们明天还去。”  “一窝可不能打绝!明天要不去了。”陈福生把嘴一抹,对着桌上的大大小小十口人道,“你们也都知道了,家里新添了个人。国泰民安,你们有个妹妹了。”  陈国先答应着,“是,我们都知道了,爹。”  陈福生摆了下手,“你们最小的也有十九岁,她才丁丁点大,如今怕是户口都上不了,你们说,这可怎么办?”他没把心里主意直接告诉儿子们,家里孩子多的家长,如果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智慧,是很难把一家子聚在一起齐齐整整不吵嚷的。    这个问题倒真把陈家四兄弟给难住了,他们跟随父祖辈一样,都是田地里刨食的,那个计划生育,他们也知道,可谁能知道老娘还能生娃呢。可就跟爹说的一样,她都来了,总不能不给她上户吧。  陈泰看大哥发愁,知道他是老大,责任心最重,不敢轻易发言,他就头一个道,“爹你刚才是不是去找支书了?人家说要怎么办?是不是要罚钱?”家里是什么情况,坐在这里的,只怕连他儿子也清楚,“上回许三根家里不是连房梁都赔了上吗?多少钱是个数儿,咱们四兄弟还怕出不起?”  “对,爹!你只管说,要罚多少!是我的亲妹子哩,该出多少咱们就出,家里紧点就紧点。”陈国也道。  陈民陈安还不是很紧张,他们俩个还没生伢呢,都说那个什么计划生育长不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断了,“爹,我就跟着你们干,要出钱出力随着就是。要实在不行,要不咱们也拖着,反正好多人都拖着没上户。”  女人们暂时都没出声,各自在心里盘算着。    等着儿子们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陈福生心里也大概有数了,他沉吟着,“支书说了,我都四个儿子了,还要再生一个,要是罚款,得是这个数!”他伸出手比了个两。  陈国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两千块!”  “我了个乖乖。”陈泰不敢再提钱这一话了,要知道他上个月满工分也才三十九块八毛六,就是全家都不吃不喝每人算四十,也要干一年才能交上啊!可整整一年,大家都是人,一顿不吃心里都要发烧了,更别说一年。  薛金铃一听就急了,“爹,咱们还是拖着吧,这户暂时不上也没啥关系,我们有口吃的还能少了她小姑子的吗?”两千块啊!当初她的彩礼钱也才八十八块呢。这上个户就这么金贵了!再说了,刚出生才一天的伢,谁知道能活不能活了!等能站得住再说这个户也不迟,这时候就这般着紧着急了。  陈巧心里也觉得这两千块实在是太多了,她还寻思着两百块呢,这样大家挤一挤凑一凑还是拿得出来的。  柳二妹小小声道,“我也觉得暂时别上户也成。娘那边的娘家人叶勇生的闺女海花,如今都跟金远一般大了,不是也没上户嘛。”  陈民把眼一瞪,“你胡说什么!”到底说的是娘舅人,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能拿我妹子跟她比呢。”他陈民的妹妹,怎么也要比叶勇生那个浑人对亲生女儿要好得多吧。他一心一意就想生个儿子,可惜命中就是无子,家里的老本都掏干净了,换了三个婆娘,都生的女儿,如今没有哪个再愿意跟他,身边就一个头一个女人生下的女儿海花带在身边,那村里人早让他给女儿上户,他非拖着不肯,说他儿子要用的,你说这人操蛋不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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