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骆大爷与四爷秉烛夜谈,究竟聊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骆家上下多了许多的壮丁护院,出入也不如以往随意。

延寿堂里,骆老太太搬出苎胎黑漆檀木箱奁,赏了瑛姑八两重的赤金嵌翡翠镯子,看瑛姑想拒绝,抬手一挥道,“东西不值当什么,随你戴着还是收着,但这份体面是你应得的。”

贺氏不能越过老太太,遂赏了两件鎏金点翠的银簪,又做主给瑛姑调了月钱,看得出是诚心实意的感激。

东西是赏给瑛姑的,但谁不夸一声二房慷慨仗义,曲氏被捧的晕乎乎的,也忘了追究瑛姑当时为何会去追捕劫匪。

倒是香蒲心思细腻些:“这展鹏少爷是救回来了,可流寇却没有缉捕归案,还是觉得心里头发悸。”

“这些歹人不过见财起意,如今事情败露,哪里还敢再来。”

“似乎不是这么简单,那伙人原先在漕河上运粮,隶属湖广都司卫所,不知怎么过了淮安就不行舟了,乌泱泱的驻在徐城码头附近,后头又潜到咱们铜山来,也不知道……手里有没有犯过命案。”

曲氏吓得一激灵,“唉哟,你这丫头都是哪儿听来的,乌七八糟脏了耳朵。”

这些负责漕运的旗甲兵丁虽属军户编制,但专职挽运,已经不再参与军事和屯田活动,地位不比劳役高多少,平时的月粮和行粮养活自己都不易,更别说身后还有一大家子,遇上盘剥的闸关漕吏,简直毫无活路。成德和正泰年间,朝廷也整顿过,但因牵扯到都司军力、六部职权,所以收效甚微,这些漕丁也愈发逼得暴戾凶强,成了河运之祸,甚至索性逃军遁籍,沦为流寇。

姮芳倒是相信香蒲的能力,前世就十分擅长打探消息,这会儿正好牵了母亲的手,轻轻摇晃,“娘亲,外面的坏人还没有抓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回来,不若让瑛姑陪着我,就算有坏人来了也能打跑。”

“这……”“娘亲,你就答应了呗。”瑛姑现在替二房长了脸,又涨了月钱,确实不能像从前那样处置了,安排她贴身保护芳姐儿,也算折中之法。曲氏被女儿一缠,很快就松了口,“那行,就先依着你,铺子那边我再招人手。”

姮芳轻轻松松得偿所愿,难免志得意满起来,即便刚满六岁人微言轻,但一身察言观色、谋定而动的本事倒也没拉下。原本横亘于心头的难题,就这么春风化雨似的解决了,不日父亲返乡,二房地位更稳,曲氏就算再糊涂,有她、有香蒲、有瑛姑、有何娘子几个人在,也不至于被陷害至那般田地。

人有祸福旦夕,亦可谋而趋避之,姮芳对此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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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雨濛,杨柳烟锁,姮芳也无别的去处,只好翻出字帖,继续扮作乖囡,前世一直按着《停云馆帖》临摹,算是小有心得,如今手指稚嫩、腕节乏力,写出来的字就很不能观了。

姮芳跟自己较劲,发奋练了几张,弄的满手墨迹,只好将练坏的纸叠起来,塞进了纸篓。

“哟,芳姐儿这是效仿卫夫人,以后要做个才女哩。”明岚姑姑过来串门,作甚么非要拿自己打趣,姮芳朝她屈身行礼,却不是那么恭敬,“姑姑安好。”

“好,好,在屋里闲着无聊,绣了些物什过来,给嫂子过过目。”明岚十分长于绣活,这次绣了两件精巧的主腰过来,一件是桃红生绢喜鹊登梅纹的,一件是素白海波暗纹锁金扣的,应时应景,心思巧妙,曲氏恋恋不舍道,“你给我过目,我还真就丢不开眼了。”

“正是想送给你的,二嫂可别嫌我料子差,翻遍了箱笥也没翻出缎子来,还是去布庄扯的布匹。”

“就当这样的绢布舒服,细密娟秀,栩栩如生,外面的绣工都远不如。”曲氏欢喜地收下,又命香蒲取了白果蜜糕分食。

明岚没有动手,挑了话头道:“上回在嫂子吃过桂花糖芋苗,至今还惦记着呢!”

“最近真是太忙了,铺子里倒是有腌渍的桂花蜜,可惜一直没有去取。”

“我也听说了,嫂子往码头哪儿寄了银子,隔月就有五分收息,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明岚切入正题,“您也知道,我体己银子不丰,姨娘也没什么积攒,若是将来出了阁,总得替自己留点余地。”

作为骆家最小的庶女,骆明岚如今也不过十六岁,按照本地习俗,“留嫁迟婚”是娘家疼女儿、不贪财的体现,所以骆老太太也依照旧俗,没有着急让明岚出嫁。但骆明岚不会傻乎乎的以为骆家会为她准备丰厚的陪嫁,万事还是得靠自己,她与骆四叔并不亲厚,只得拐着弯子来求曲氏了。

对于这位小姑姑的能耐,姮芳是相当佩服的,惯会以柔克刚,以屈求伸,前世骆明岚许配给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曹劼作妾,却能管着府外兼营的生意,还和姮芳一起做过几笔买卖,内外配合相当默契。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曲氏不忍拒绝,但这段时日的经历让她有所顾忌,于是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憋了回去,只含糊答应帮着问一问。明岚也未见失望,又笑着和曲氏聊了几套针法,还说等姮芳拿得稳绣针时,愿意倾囊相授,包管她在姐妹中的绣技拔俗。这话就更扯着远了,明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嫁人,哪里还管得了侄女的绣活好坏,不过是继续加大自己的筹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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