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周府大门,府中前院内,那周府尹已着好衣冠迎了出来。远远就对着巡察使大人陪笑作揖:“下官不知巡察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周大人客气了。”巡察使大人拱手还礼,“大人重任在肩,主持一府之事,公务繁忙,本官本不该此时打扰,有碍大人歇息,但确有要事相商,还望莫要见怪!”接着转身,面向跟进来的大东家钱生财等三人,看到大门外那辆马车正被一个巡卫赶向大门一侧的偏门,笑道:“这三位也是来拜会大人的,一看就知道是会做事的人,呵呵”边笑边看那辆马车,笑声里颇有意味。“大人见笑了!这”周府尹显得有点窘迫。大东家钱生财等三人,正俯身向周府尹行礼,听到巡察使语带弦音,都感觉到场面一时变得尴尬。百里轩反应很快,忙对周府尹一揖到地:“府尹大人,我家老爷受镇差大人所托,送来了本镇的税贡,都在那辆马车上,请大人派人查收。”镇差是底层官员,镇衙门人力、物力有限,向府衙上交税贡,有时请镖局押送,也有让商队顺带捎送,还有请信得过的友人携送,这都是常有之事。“嗯,好,好,你们一路辛苦!来人,陪这位钱东家去偏厅待茶。”周府尹说完,亲自引巡察使大人走向正厅,其身边另一位侍从,也引着大东家钱生财等三人,朝正屋另一边的偏厅走去。百里轩等三人随那侍从进了偏厅,在堂下末位落座,不一会儿就有侍女捧来香茶。大东家钱生财嘉许的笑看百里轩一眼,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喝茶,一边与那位侍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这位侍从叫周曲,看着很是精明,大东家称他周府侍,与对方闲谈,多是本届大考的情况,还问到来拜会府尹大人的学子多不多?周府侍笑着说了一句让大东家宽心的话:“钱东家财大气粗,出手大方,做事仔细,贵公子的事,我家大人定会考虑,东家不用担心。”等了近一个时辰,周府尹才来到这偏厅,神态与先前面对巡察使时,自不一样,无形中带着一股官威。他进来之后,朝起身敬立的大东家钱生财等三人笑了笑:“坐吧坐吧。”接着看了一眼大少爷钱仕,对大东家说道,“贵公子温文尔雅,一表人材,为我辈读书人之标榜,将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大东家待周府尹在堂上落座,见那侍从已退出偏厅,遂起身俯首成礼:“大人谬赞了,犬子从小寒窗苦读,未经世事,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周府尹约五十多岁,留三缕短须,与通川镇镇差大人略有相象,一身淡紫绸袍显得清新雅致。他优雅的轻啜一口香茶,朝堂下大东家轻轻摆手,示意坐下:“钱东家来意,本府知晓,让东家破费了。呵呵,我那世仁表弟的闺女,嫁入你钱家,算是门当户对,可了了我那表弟的一桩心事。说来我这个做表兄的,对他还有点愧疚呢!”“镇差大人对府尹一直抱恩甚重。”大东家欠了欠身,“小人动身之前,镇差大人再三嘱托小人带话,他说一直蒙府尹大人关照,怕周锦小姐先前的婚约之事,给大人带来不便,要向大人致歉。”“嗯,本府有愧,但也算尽力了。”周府尹面现柔和,“你们是我那周锦侄女的婆家,也不算外人,贵公子的事,本府自会尽力。”回到高升客栈,大东家心情大好。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少爷钱仕每天待在客栈里,用功读书,以备大考。而大东家则每天都带着百里轩和月娥小姐,上街游玩。百里轩与月娥小姐相处多年,彼此熟悉,就算钱月娥对他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也自有一种的亲近。大东家见这对小儿女一路上有说有笑,心怀大慰。百里轩首次出远门,见大世面,每天游玩逛赏,还有伊人作伴,更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学子们大考在川府学堂进行,一连试了三天,每天都由大东家和百里轩驾车马接送大少爷出入考场。每场试后,钱大少爷都情绪高昂,对试题高谈阔论,说得头头是道。这更让大东家安心。在接下来等待发榜的一个多月里,大东家带着儿女与百里轩,几乎将整个大马川府逛了个遍,连城外的府卫军大校场也去看了。他们远远的站在大校场外,见到校场里成百上千的官兵演武操练,动作整齐,场面壮观,带给他们的,是一种壮怀激烈的心绪。发榜之日,大少爷出人意料的名落孙山。大东家钱生财面对宝贝儿子,虽然强作笑脸,却掩饰不了眼里的失望。大少爷闻讯后情绪低落,闷声不响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闷下来,与之前的恣情游乐场景,形成强烈反差。三人进入大少爷房中劝慰,大东家与月娥小姐,见大少爷面现愁苦与恼怒,一时之间还真口拙,不知从何里劝起。幸好百里轩一向与大少爷交好,也最谈得来,见状轻声说道:“大少爷无须太过烦恼。单凭学识,少爷绝无不中之理。之前东家也就考虑到别的门径,给府尹大人送了重礼,此事应该另有原因,或许府尹大人会有说法。象这种大考,人人都知道,学子们的学识虽然重要,但走门子托关系也起很大作用。”“嗯。”大东家听了点了点头,“难不成别人送的都比我多?那周府门槛不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若没有镇差大人荐书,我也不报太大希望,毕竟我金玉堂还有微薄产业,不愁吃穿,对功名之事,得之固然可喜,失之也很淡然。孩儿不用苦恼,你多年用功读书,满怀学识,爹爹知道。小轩说得不错,若单凭学识,你不比别人差。这事并不怪你。”大少爷愁眉稍展,说道:“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书中也有详述,孩儿未经世事,却也略懂一二,父亲不用为孩儿担心。只是,观棋者与弈棋人感受不同,孩儿此次落榜,并非全无收获。这让我见识了世事艰难与曲折,并不似表象冠冕堂皇,也算不虚此行。呵呵”看着身前的三人,大少爷自嘲的笑了。果然被百里轩说中,这天傍晚,周府里那位叫周曲的府侍,来到高升客栈,送来请帖,请大东家与大少爷去赴宴。周府侍走后,大少爷不愿意参加这种宴席,早早回房歇息去了。大东家钱生财本也不想赴宴,正准备写一封谢辞,百里轩轻声说道:“大东家如此,恐怕不妥。府尹大人身份高贵,宴请我们,也算我等荣耀。若东家推迟不去,恐让府尹大人误以为东家对他不满,事后对镇差大人也不好交待。况且,此次大少爷大考未中,府尹大人此时请你,必有说法。”“唉!”大东家看着百里轩,回道,“还能有何说法?难道府尹大人未能帮我成事,退还财礼,我还能收回?”“自然不能收回。”百里轩仍轻声说道,“我觉得东家不但要去赴宴,还要笑脸面对府尹大人。我们不知府尹大人有无出力办事,或许另有原因,致使府尹大人无能为力呢?若东家不去赴宴,府尹大人肯定会以为,我们对他不满,那可不好。若大少爷日后仍有志于进身朝庭,几年之后再来应试,那时,府尹大人还会为我们出力的退一步说,就算大少爷不想再来应试,我们金玉堂在府城的生意,日后若蒙府尹大人关照一二,也方便许多。”大东家眼里透着赞赏,笑笑说道:“你倒想得周全。不过,我们在府城的生意,一直公平买卖,诚信经营,无需麻烦到府尹大人。”“呵呵。”百里轩陪笑道,“反正财礼不能收回了,此次事情没办成,就算买个人情放着,说不定以后用得着。东家若是不去,引起府尹大人误解,不但财礼收不回来,这人情恐怕也没了。东家是生意人,这笔帐比我算得清楚。”“呵呵”大东家笑出声来,亲切的看着百里轩道,“你可比我精细,这宴席应当要去。仕儿不愿随我前往,不如你随我一同前去吧。你机灵乖巧,接人待物大方得体,应付这种宴席,比仕儿强得多。”“我去不合适。我只是一个家僮,哪有资格受府尹大人邀请?大少爷不去,府尹大人可能会问起,东家还要先行想个说词。”“不妨事。向府尹大人介绍时,说你是我女儿的未婚夫,况且月娥迟早会嫁给你。至于仕儿,就说他书生文弱,抱恙不适即可。”近几年来,大东家钱生财夫妇,对百里轩确实疼爱有加,视为已出。百里轩自然而然将自己视作钱家一分子,对东家之事尽心尽力。他见大东家如此说话,自然应允。府尹大人设的晚宴虽然丰盛,参加宴席的人却不多,只有四人,府尹大人、那位叫周曲的府侍,这边就是大东家和百里轩。当大东家向主人介绍百里轩时,府尹大人还特地朝百里轩赞赏的点了点头。大少爷钱仕不来赴宴,或许府尹大人知道原因,为免尴尬,没有问起,大东家也就没提。府尹大人和周府侍很是热情,不停劝膳添酒。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府尹大人终于正色的对大东家说道:“东家厚礼,本府受之有愧,自当奉还。此次未能助贵公子登榜,事出有因,实属情非得已。往年如此大考,本府出面保举几人,绝不在话下。今次巡察使黄大人密令,严嘱今年不得收录商贾子弟入朝,此事还不能对外公布。而且,对所有招录学子,巡察使大人均亲自审查资历、出身。唉!自本府上任以来,还从未遇过这种事情。本府既受东家重托,自当有所交待。惭愧惭愧,还望东家莫怪才好!”大东家钱生财听了,忙欠身俯首回道:“岂敢岂敢!得大人如此待见,乃小人殊荣,备些薄礼,实属份内之事,若大人却之不受,岂不让小人羞愧无地?况且大人已然尽力,此恩小人深感五内,铭刻肺腑。”大东家到底是精明人,一边回话,一边作揖,满脸带着感激,其情甚是真诚。“既如此,本府就愧受了。日后本府若帮得上忙,东家尽管派人知会一声。”府尹大人说到这里,转面看向百里轩,“令婿甚是机敏,日后若想来府城谋个差事,可来府衙找我。”百里轩闻言忙起身作揖:“多谢大人抬爱!日后少不得要多多仰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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