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黑暗里,悠悠地荡着一艘小船。

小船上载着一位空白的少年,他的样子看起来是那样的悲伤,那种悲伤仿佛是无尽的深渊,永寂的夜,看不到边的海。

在如此辽阔的悲伤里,从前那个孤独的男孩,呆呆地立在寒流里,他没有蜷缩,没有逃避,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像是邂逅一场久别的重逢。

他将去往一个叫地狱的地方,那里有最烈的火,最寒的冰,也有最恶的鬼。

但是他并不害怕,落海的一刹那间,躯体上的知觉仿佛也被瞬间抹掉,空荡荡的灵魂里是空荡荡的神经。

世间万事万物与他再无关系,任由火烧,任由冰锥,任由鬼啸,那又如何?

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空缺的血洞再难补全,就算世界消亡,那又何妨?

“你还恨么?”

李二沙哑地问。

“恨。”

那座熄灭的火焰世界里,有人同样沙哑地答。

“恨有什么用?”

李二再问。

“不知道。”

沉默了许久,那人迷惘地说。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恨了。”

李二说。

“为什么?”

那人问。

“因为那样会很累。”

李二流下苍白的泪。

“嗯。”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仿佛贯穿了亘古。

小船停在一座石窟洞口前,洞口里传来无声的召唤,少年麻木地下船,他的双眼空空,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傀儡,有形无神。

洞内,三面环壁,除了随意散落在地的石头,再无他物,空旷的洞府对照空白的少年,两两无言。

正对洞口的石壁上,忽然有岩石抖动,粗大的石块在震动中推落,嵌满岩石的土层缓缓上提,一只硕大的黄金瞳正逐渐地展露在石壁上。

那是一只龙的眼睛,而且那条龙看起来一定很老很老了。

古老的黄金瞳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瞳孔里流转着繁密玄奥的花纹,如流云般的,像是在静默中陈诉世界最深奥的道理,大道有理。

若是远远地隔着迷雾望去,就像一盏暖黄色的明灯。

李二见过那盏灯,在那场怪异的梦里,他搭乘同样的小船,遥遥地看见了这盏暖灯,就是在那个夜晚里,他独自走过了人间无数春秋,在百转流光里,落下了伤感的泪。

今天,他又看到了这盏暖灯,只是从眼里滑落的,却是空白的泪。

不知从何时起,坚强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爱哭鬼,哭哭啼啼的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流下的泪,落入海里,有去无回。

“李二,你要救她么?”

老龙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余音悠长。

“嗯。”

李二麻木地答。

“人死而不能复生,你不知道么?”

老龙冷冷地说。

“不知道。”

李二哭着摇头,他紧绷着脸,像个任性的小孩。

“有违天理。”

老龙语气淡漠。

“有何不可?”

苍白的少年瞬间收起了所有的伤悲,他呲着牙说,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可能会死。”

老龙沉吟,那只璀璨的黄金瞳里的花纹悄然流动,澄澈剔透的眼膜上焕发出淡淡的金芒,像是一扇能照破人心的镜。

“有何不可。”

少年沉声说。

“哪怕要为此负出不必要的代价,你也要去?”

老龙问。

“有何不可。”

少年的眼神逐渐凝聚,绽露出铁一样坚硬的光泽。

他的答复同样如铁,始终如一。

“去吧,痴儿,去找你的女孩吧。”

老龙轻叹,疲惫地闭上了眼。

金色的龙血滴落,石窟如幻象般破散,黑暗随之消退,少年搂紧怀里的女孩,女孩恬静地闭着眼帘,粉白的小脸上,韶华正好。

大海的极深处,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一滴金色瑰丽的巨大血滴正静静地悬浮在洋流间,血滴里,闭着眼的男女紧紧想拥在一起,他们肌肤紧贴,龙血内庞大的生体在他们的肌体里流淌而过,巨大的变化在他们体内悄然的发生,紧密地连接着彼此。

灰白色的世界里,李二怔怔地望着灰白的老城,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老城被高高的围墙包起,围墙上,如巨龙獠牙般尖锐的突刺连绵不止,森严又狂野,时刻警示出一股生人莫进的意味。

鬼使神差间,李二还是走进了这座老城。灰色砖石堆砌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的面无表情地前行,不知去往何方。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茫茫的灰白,世界像是一下子丢失了颜色。

李二盲目地走,穿梭在冷漠的人海里,人潮似水,他就像漂在水流里的一片小小落叶,被冲击得晕头转向,迷失了方向。

压抑,如沉云一般的降临,压弯了他的脑袋,灰沉的天空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李二耸拉着的脑袋,沉重的压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沉闷的窒息让他莫名心慌。

他猛地撞开人群,低着头一路奔跑,他不想再看到这些冷漠的人,他觉得这些冷漠累积起来就像黑洞,会彻彻底底把他吞噬。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要找一个人,一个拼死也要找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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