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桂的丧事与酸杏娘的相比,显得极为匆忙又潦草。但从全村老少关注的程度看,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酸杏娘的丧亡,是预料之中的事,早晚都要有走的那一天。因而,前期准备工作就充分些。像寿衣、棺椁、坟穴及生活用度等等,都有个事先料理。人们舍弃了自己的时间,去陪伴酸杏娘,去心甘情愿地费心操持,是为了报答老人生前布施的恩德。所以,才出现了近乎百家空巷的地步。

喜桂的少亡,完全出乎人们意料。无论心理上,还是后事安排上,都没有丝毫地准备,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喜桂又是少亡,只能在家停灵两天。只有老人才可以停灵三天的。这时间上就显得异常紧张,后事也筹备得异常仓促。但是,全村老少却齐刷刷地拥上前来。不用村干部现赶现地召集吆喝,全都筹划的筹划,动手的动手,把原本一无所有的事情像模像样热热闹闹地搞了起来。

酸杏发话了,说,喜桂的丧事特殊,集体要承担点儿。缺这儿少那儿的,只要村里有,就尽情拿去用。记好帐目就行,留待秋后,落在大队账上。

村人也是尽心尽力地操办着分配给自己的具体事务。缺了啥物件,就自己主动想办法。没法子想的,只要自己家里有,也就统统拿来用,等事后再说。他们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办稳妥了。村人所以这样热心和真诚,并非喜桂两口子平日里为下了多大的人场,而是喜桂的不幸遭遇触动了人们心底那根善良的弦儿。如此愕然的飞来横祸,促使他们爆发出极大地怜悯与同情。他们任劳任怨地驱使奔劳,就是想给可怜的孤儿寡母以最大程度地安慰。

事后,人们都躲在家里,偷偷猜测喜桂的死因。大部分人认为,是死鬼喜桂的不敬举动,冲撞了神灵。也就是酸杏娘和喜桂都曾提到过的那只火狐狸,运用神法,挪动了土炮,才让喜桂遭了报应。有极少数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列举出喜桂生前造下的冤孽情仇,老道地分析道,他明明记得自己设土炮的位置,又不是第一次放土炮了,咋就会寻不到土炮的准确地点了呢。肯定是有人把土炮挪了地方,让喜桂寻找的时候给趟上哩。说这样话的时候,都是悄悄地语气,生怕叫外人听了去。若是传了出去,那才是天大的祸事呐。

最终,关于喜桂的伤亡原因,村人一直没能达成共识。总有解不开的疑团缠绕在人们脑子里,或鬼怪虚无的,或具体可指的。在以后长达几十年的漫长日子里,这个疑团始终挥之不去。

喜桂葬下后,村干部们在大队办公室里召开了一次特殊会议。会议的议题是,怎样搞好安全生产,防止以后再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伤亡事故。因了喜桂的新亡,干部们发言都很积极,主动地出主意想办法。

茂林说,把咱村的所有土炮都收缴了。谁要是馋野鸡、山兔什么的,就下套子套,或是用网逮。今后,一律不准再用土炮这种危险的玩意啦。

振富道,不仅是土炮,咱也得把全村的堤坝和危险房屋全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茬。要有呢?就及时修补。这些地方要是出了事故,毁的可不是一两个人,一两家的事呀。

木琴提道,要是发现喜桂受伤后,立即有明白人及时医治,不给喝那么多的水,也不用赶那么远的路耽搁时间,喜桂也许不会死的。我看,治标还得治本。咱得抓紧联系上级,给咱村里设个卫生所,派个医生来。咱村也不算小村了,到现在还没个看病吃药打针的地方。哪家有了头疼脑热的,轻了就硬抗着,重了才往公社送。万一送不及时,半路上有个好歹闪失的,还得出人命。再一条,村里的大小孩子闲得没事,满街乱跑,四处打野疯狂。大人又没工夫照看,谁知会有啥事呀。而且,总不能让他们像上辈人似的,还当睁眼瞎吧。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以后长大了,没知识没文化怎么行。得要求公社给咱村安个学校,指派个老师来教教知识,让孩子们长长学问。说不定这些人里头,会出息个大人物什么的。这也算是咱当干部的给村人修福积德了。

就这么啷啷呛呛地开了半天的会,终于商定了几条意见。

由茂林负责,挨家挨户地收缴土炮土枪。不愿交出的,就严惩重罚。具体的惩罚措施,待收缴后,有了名单眉目了再定。振富负责领人检查村里所有的塘坝和危房破屋。一旦发现问题,立即拿出意见来,由大队统一组织修缮。木琴负责跑公社,酸杏也帮衬着,把村学校的事尽快落实下来。酸杏与公社医院的姚大夫关系密切,就专门负责落实村卫生所的事,争取早早地把人请来,把窝儿安顿下。

酸杏最后提醒道,这些都是关乎到全村老少爷们的切身大事,谁也不准往外推,都要尽心尽力地干好。分给的任务完不成,就别想当什么村干部了,一律跟社员下地出力劳动吧。到那时难看难受,可别怪我酸杏没讲清楚哦。

他还叫人把自己说的这些话,也板板正正地记在会议本子上,说以后要是有谁不服的话,就拿本本说话。就算闹到了公社,闹到了县里,也有据可查。

酸杏说话时的严厉口气和严肃脸色,弄得在场的人大气不敢出。一散了会,个个撒丫子地奔回去,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怎样完成堆在自己身上的一摊子麻缠事。

几天来,酸杏和木琴一个劲儿地往公社蹿,嘴唇上都蹿出了水疱来。

他俩的任务基本相同,找相关具体办事的人。只是俩人的侧重点不同,一个瞅着卫生所不松劲儿,一个盯着学校不撒手。更多的时候,俩人不破帮儿,一块找领导死缠硬磨,诉说自家的苦楚,争取领导的同情和认可。按酸杏的话来讲,领导是盘磨,你不下狠了劲儿地推,就别想在他肚里讨到一星点儿的便宜。

第一次去公社,他俩一起直接找杜主任。俩人以为,杜主任是全公社最大的官,只要他说了话点了头,没有办不成的事。

俩人赶早儿把杜主任堵到办公室里,齐齐地坐下,一本正经地向杜主任汇报自家的难处和利村便民的长远大计。

待俩人说完,杜主任苦笑着道,是好事,好事呀,是件积德为民的善举。我得感谢你们这些干部呢?为百姓着想,为党的革命事业着想。不过呢?我手里哪有人哦。又不会耍魔术,给你变出个人才来。要不,我去给你们教书看病吧!可又没有资质,不合格。你们也不放心用哦,是不是呀。这可咋办好呢。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把这两条子事都记在了本子上。一旦上级给我安排来人,就算稀罕成个宝贝,我也一准儿给你们留着。要是我说话不算数,你俩就发动社员把我绑了你村去作人质,行不。

就这样,杜主任把酸杏舒舒服服地打发了出来。

初时,酸杏很高兴。他说,领导就是有水平。和蔼可亲不说,只要是工作上的事,一说准同意。

木琴苦着脸回道,咱俩都叫杜主任给耍了呢。你想,他说等有了人才才给咱派。要是他说的人才不来呢?或是来的人都不是人才呢。咱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是空等啊。

酸杏恍然大悟。他说道,不行,咱再找他去。不给个准信,咱就蹲在他的门口不回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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