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婢子进屋又挑了灯,把这屋照得通亮。十七看这架势,怕是要过堂审她,结局怕是难言,心下便有了死志。

在烛光中,一个跛足身影迈过门槛进得屋来。只见来人一身常服,却也透出几分雅致,细看那眉脸,竟是……

“是你,竟然是你这个畜生。”十七霎时提高了音调,挣扎了两下,咒骂道。

来人眉目清秀,本是一张俊朗疏阔的脸,可右边却有两道肉疤如蚯蚓一般伏身在那。来人正是蒋安平。

那安平看那贼人叫嚷起来,显然认得他。可是他却并不记得这人,只是觉着脸熟,却又想不起。便坐在那坐床上,冷冷讯问道:“你认得我?”

“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你这个畜生,还我娘亲命来。”十七想起那夜母亲的惨死,愤怒又悲痛。

这话似乎击在了蒋安平心坎上,只见他脸色煞白,眉间紧缩,亦是痛苦神情。

“芸娘,是你的母亲?对,你就是那夜趴在院墙上的姑娘。”安平的声音沉缓,似乎陷入了幽远的回忆中。那一夜,幕幕皆在眼前,须臾莫能忘。

“哼,我恨不能杀了你、剥你的皮、吃你的肉,你这个畜生,还我娘亲命来。”十七悲愤不已,只恨自己现下不能为母亲报仇。

“我那日,并不是有心要伤害你的母亲,对于她的死,我也很……负疚不已。”蒋安平站起身来,走到十七身旁,旁边的家丁向前想护住他,皆被他屏退,只是要过了七屠刀,割断了缚住十七的绳子、松了绑。

那十七怒目圆睁,浑不知他意欲何为:“你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

蒋安平看着十七满脸愤怒,心中很是难过:“不论你信不信,我真的无心伤害你娘亲。那日是我被冲昏了头脑,一时激愤,才会提刀杀人。千般错处,都在我,是我不对。这把刀还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便将七屠刀递在十七手中。

旁边的家丁一看,立时急了眼,想上前护主,却被蒋安平举手示意让他们退下。

“大郎……”

“难道我的话,在这蒋府已经不管用了吗?待会儿如果这位娘子取了我的性命,你们不得拦着她,须得放她离开,听到没有?”

“这……这使不得啊。”

“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两个家丁相视一眼,着急却也没办法,只得应诺了下来,心内焦躁如焚。

那十七执着刀,看着眼前的蒋安平,深吸着、大口吐气,似乎在极力地平静自己:“你会这么好心?”

“来吧!都是我造下的罪孽,今日还给你,本是理所应当,我无话可说。”说着,那蒋安平闭上了眼睛,只等那一刀落下。

十七颤巍巍地举起了七屠刀,那执刀的右手袍衫上皆是被狗咬留下的破洞、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那泠泠寒刀逼在蒋安平的脖颈处。刀锋刃利,接触间,就把那安平的肌肤划破了,十七抖着手用力迫进去点,那刀口便深了点,沿着刀口流出血来。

“啊,不要啊。”那两个家丁不敢上前,可又怎能让人杀了自己的主子?如果老爷回来,他们几人又哪里有命在?说着,便急得噗通一声跪在十七面前,一旁的两个婢子也慌得跟着跪了下去。

“这位公子,哦,不,娘子,你不要杀我家少主人。他是个好人呐。”那个年轻家丁慌得口齿都不清了。

“是啊,我家少主人虽然杀了你母亲,可是回来便大病了一场,事后更是为你母亲重新发了丧,还把她的尸首移到了蒋家祖坟,给你母亲做了大法事啊。”老家丁道。

“是啊,这位娘子,我家主人真的是个好人啊。你母亲的牌位他还供奉在这院子偏房中呢。”一旁的婢子跪着上前来哭着抱住十七的腿。

这家丁婢子跪了一地,作势便给十七磕起头来,求她放过自己的少主人。

那本就颤抖着手的十七,听着下人的叙述,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恶魔竟然会发这样的善心。她斜睨了一眼,咬牙切齿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

那家丁忙对着身旁的婢子说了几句,让她去把牌位请过来。那婢子听完便起身奔出门去,十七气息起伏,想下手却又下不去手。须臾,那慌张的婢子便抱着个牌位进得门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幸而没有将牌位脱手,交给老家丁。

“这位娘子,你看,你的母亲可是否叫作芸娘?”

那十七转眼看去,赫然见那牌位上写着曹氏芸娘的字眼,霎时悲痛甚于从前。手中的七屠刀也不知该进该退。

“这位娘子,我家少主一向心慈,善待下人,并无任何跋扈骄横,想来其中必有误会,还望您刀下留人,莫错杀了好人啊。”

那十七泪水满襟,看向那仇人蒋安平亦是闭目泣涕悔恨不已。

十七想起儿时问娘亲“安平”是谁,娘亲满目哀伤,哭而不答。又想起十一的娘亲每每疯癫之时便吵嚷着“安平”的名字,自己娘亲一辈子照应她,想来,如今自己要是杀了这安平,怕是她们九泉之下魂魄亦难安宁。

念及此处,十七踌躇着颤颤放下了刀,只是抱过芸娘的牌位,人琴两亡、撕心裂肺,放声痛哭。

那蒋安平徐徐睁开眼,泪无声息,却摧心剖肝、痛入愁肠。

只看那窗外:

寒天霜雪凛无声,

风木含悲遇故人。

卷地西风何处去?

月夜离恨入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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