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是什么?令姜从不去探究。不去探究,便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哥哥希望她记得小时候的事,教诲她要记得父母、姐姐,可是,她不想。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记得又能怎样?

她令姜只知道有哥哥在,便有家。没有父母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自从来了这济阴王府,她发现,这世上待她最好的除了哥哥,还有师父。

师父教诲她做人的道理,鼓励她作为一个女子亦要以苍生为念师父疼她、爱她,不论如何,都不会生她的气,也不会像哥哥那般讲不过道理便只是命令她听从师父尊重她,即使她只是个孩子,也愿意认真倾听她的想法,哪怕是那些无法向廷谔倾诉的、不够坚强的想法。

师父是她最敬重的人,是她心中的君子。

在遇到师父前,都是别人保护她可是遇到师父,人人都告诉她师父会死,她平生第一次想去保护一个人,想要拯救一个人。

她想要保护师父,想要他远离死亡的阴影,想要他一直作自己的师父。

可是现在,令姜却捧着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师父,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变冷。

为什么都已经春天了,可感觉比冬天还要冷?

令姜的眼泪无法止住,她只觉得自己为何这么没有用?

她以前想着作一个大英雄,像师父说的那样,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她想作一个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想作一个威风凛凛的巾帼女将军,像谢道韫那般拿起武器捍卫家园。

可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这么渺小,连自己的师父都无力保护,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被自己的兄长杀死。

长大后的令姜回忆起当年这一幕,如何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如何回到新都城开封朱温东都开封,西都洛阳,似乎神游物外了一般,浑没有一点记忆。

她只记得师父的手、师父的脸,一点一点地从温暖变得冰冷。而自己手中满是师父的血。

她平生第一次染上血。黏黏的,红红的,带着一点温热,随即又凝固起来,但是那些腥气却一直化不开,每天晚上做梦,令姜似乎都能感觉到师父的血还在自己手上,而自己还在曹州,师父苍白的脸就在自己怀里。

她回到了开封的郢王府朱友珪分封郢王,哥哥又去宫里当差,作上了新皇帝的控鹤卫士。那个一句话便杀死了师父的新皇帝。

只是所有人都说自己病了,也有人说自己失了魂。

令姜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觉十分恍惚,分不清梦与现实,再没了以前小孩儿一般澄澈的心境。

“这孩子为何还是不说话?”廷谔从宫中当值回府休沐,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自从那夜后,已经四个月,只是令姜依旧不说话,看人总泛着几分呆气,神色黯然。廷谔带着她寻访开封的名医,可始终没个好的郎中。都只是摇摇头,说这孩子怕是心病。

也有说失了魂的,可是这魂也叫过了,却始终还是这般痴痴傻傻的模样。

“令姜,你看看我,看看哥哥。”廷谔之前还气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可现在满心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哪怕是再拿七屠刀对着自己也行。

令姜只觉得恍惚,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想去睡一会儿,她想在梦里见到师父。

“令姜,你不要睡,看着我。”廷谔从丹娘那里知道这孩子总是睡不醒,也不说话,吃过饭便回房休息。

他拍了拍令姜的脸。

令姜觉得疼,看着眼前的哥哥。可是又觉得这不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不会杀害自己的师父,也不会助纣为虐。她的哥哥和她一起请了郎中诊治师父,每天站在院里保护自己的师父,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师父呢?

令姜随即避开了廷谔的眼睛。

“令姜,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哥哥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你心里有气,你说出来啊,你骂我两句也好,不要这样不说话。”廷谔语带潸然,始终还是忍住了。

令姜只觉得好陌生,抬眼去看周遭,唯独不去看廷谔。

“大夫,求你了,给这孩子开个药吧。”廷谔转身去对郎中道。

“唉!这孩子啊,病都在心里,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没法开药啊。”郎中摆手往外走。

“丹娘,我明日一早去宫中,你记得好生照应她,不要由着她一直睡,多带她在园子走动。”

丹娘自是应声。

廷谔去宫中当值后,令姜依旧不说话,冷眼旁观着这些。因为在开封,而非洛阳,这些伎班里的姐姐都是不熟的。有时也不过去那里待着,听一听各位老师的课,只是她总是分神,不由自主地想起师父如何教诲的他。

“唉!这名士司空图绝食而亡,也随着前朝皇帝一起走啰。”只见一个老儿拿着个酒壶子呷一口。这放浪不羁的是专门教诗文的。

“谁说不是呢?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啊。”另一个着褪色红袍的则是专门教授琴技的师父了。

“说到这忠君爱主,真是令人觉得讽刺啊。”老儿又呷了一口。

“你可莫要胡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抚琴师父忙压低了声音。

令姜细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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