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这日下午,果见报喜的差役一路吹拉弹唱而来,村中久不闻喜事,众人得知顾青梧中秀才,连忙携家带口拎着礼物上门致贺。所幸顾大郎从县中带回不少瓜果点心,是以虽浩浩荡荡数十人,倒也勉强能招待下来。

顾李氏婆媳两忙活了一下午,好不易将差役老爷们打发了,眼见得天色渐晚,老学究捋了一把胡子,笑着对众人道:“现下青梧还没回来,待过几日青梧归家,到时会请诸位乡亲吃席庆贺。”

众人也都识趣奉承几句,便回了去,一路上不禁感慨,这老顾家日后可真是不同了,从今以后总算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要过老爷太太的富贵日子了。

顾大郎不耐烦一伙人吵闹得厉害,这一日倒是窝在书屋中偷睡,耳听得外间一阵阵吹捧巴结声此起彼伏,更兼之老学究张狂的笑声绵绵不绝,这世上最为高明的催眠曲也不过如此了。

直待夜色渐暗,他老娘顾杨氏才推开门唤他用饭。老学究今日扬眉吐气,一整日都挂这个笑脸,便是见了顾大郎懒散的模样,虽不免皱了皱眉,好歹没出声呵斥,只在饭桌上又立了规矩道,“如今青梧既已中了秀才,咱们家也当改换门庭,日后你两个妇道人家可不能再如往日那般不懂规矩,嗯,现下索性无事,过几日你二人便跟着我将女戒学了去,免得日后有学问上的朋友来访,你二人闹出笑话。”

顾李氏婆媳出身农家,虽说嫁入顾氏也有数十个年头,但依旧大字不识一个,素日里无论大事小事皆有老学究做主,这时听得他吩咐,二人不敢大意,生怕因自家的缘故,让男人们丢了面子,各自一口应承,不仅没有委屈,反而颇见喜色:也只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才识得几个字,守得几分礼仪,咱们如今也要享福了不成?

顾大郎刨了一大口饭,见三个长辈一脸慎重,偏又瞧着滑稽,当下不免笑着问道:“爷爷,古时郑玄家中侍女便能通诗书,此世日新月异,咱们家当不弱于郑家才是,依孙儿看来,咱们顾家所有人必须通十三经才是正理。”

老学究闻言,顿时面露难色,倒不是他瞧出了顾大郎揶揄的口气,只是他心下正自思量:通十三经便连自己也不敢说,更况两个妇道人家?可若是连十三经也不懂,日后青梧出去与人谈及家世,不免叫人嘲笑,这可如何是好?

顾大郎哪里晓得老学究心下所想,但见他面色发暗,心下突突只怕惹恼了他不快,连忙解释道:“爷爷莫怪,孙儿不过是玩笑话,爷爷切莫当真。”

“哼!你这话虽不重听,可却也在理。如今你父亲既已中了秀才,你也当用功治学才是,免得日后出门丢了你父亲脸面,丢了咱们顾家的脸面。”

“爷爷说的是,孙儿遵命便是了,”顾大郎不料老学究竟会这般说教,当即又没管住嘴巴,大咧咧笑着道:“不过爷爷但请放心,日后孙儿少出门、不出门,只要不和人交谈,便不会漏了自家的底子,叫人查不出深浅来,别人便也笑话不到爹爹他头上去。”

“哼,”顾大郎话音甫歇,老学究一把摔了筷子,站起身来,斥骂道:“胡闹,简直混账,你小子敢不学好,小心老夫我大义灭亲。”言罢,抽身便离了桌子,隐隐间面带喜色,但顾大郎三人却是没能瞧见。

如此二三日,总算盼得顾青梧回来,去时泪眼婆娑,回时满面春风,虽说奔波数百里,一路疾苦,却因人逢喜事,面上竟是毫无风尘倦色。

顾大郎远远看去,似乎老爹一下子帅气不少,精神不少,若说从前的顾青梧像个小老头儿,如今的他却似个大将军,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一家人立在院门口,像是迎接贵宾一般等候着顾青梧的到来,顾青梧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老两口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口中无不深情道:“爹爹、娘,儿子回来了。”

顾李氏早已哭成了泪人,老学究也失了分寸,好一会儿才将儿子扶起,拍拍肩膀,抬了抬手肘,强忍着激动,训斥道:“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哪里像你这般邋遢没规矩的,岂不是叫人笑话?”

边上看热闹的乡亲闻言,大都笑着应承道:“老太爷也忒严厉了些,秀才公这才回府,便是一顿呵斥,也难怪能教养出这样出息的子孙来。”

老学究听得此言,颇为顺耳,又抱拳跟四周邻居客套一番,这才带着一家子回屋。也没留时间给顾青梧两口子亲近,更没让他休整,爷孙三人径直进了正堂,李氏婆媳两守在门外,随时应对着里间老学究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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