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于书道,刘乐写得出这样的字,再怎么不可思议,都不再是重点。
“好字!”
“撇、掠、啄,竟可这样写?”
“这一提,也是别辟蹊径!”
“匀密均称,点画呼应……甚好!”
“横斜竖直,歪而不倒……妙极!”
“横画变短,直画变长,相较宽扁结体,整体更佳!”
“这真是,真是……”
……
邯郸淳嘴里嘀咕不停,两只眼睛片刻不愿从那幅字上移开,时而惊呼,时而赞叹,时而拈须沉思,时而手舞足蹈,象是小孩得到一件奇妙的玩具,舍不得放下,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玩具”的把弄和破解中。
不一会,邯郸淳便拉着胡昭探讨起来。
两人都是大家,书法上浸淫多年,眼光见识都是极高,然而刘乐的字,诸多细节异于现法,值得推敲的地方颇多,具体到细节,两人意见看法很难完全一致。于是便免不了慷慨陈辞,免不了据理力争,谁也说服不了谁。
胡昭是温润性子,虽仆隶必加礼,何况是面对邯郸淳这样的年长名士?争归争,始终温和地笑着,风度不坠。邯郸淳却显出超乎一般的执着精神,定要辩出个是非曲直。
刘乐再无法独善其身。
书道理论知识,刘乐骑着马也赶不上两位大家。但若论对楷书的理解,情形完全颠倒过来。往往寥寥数语,就将两人争论的疑点说了个通透。靠嘴巴实在说不清楚的,或涉及到具体笔法运用,便当场示范,胜过千言。
两位大家均感受益匪浅。
邯郸淳尤其欣喜。
先前刘乐不肯来,邯郸淳心里积了点怨气,对刘乐的解释也不尽认同。那句“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是想打老夫脸么?抑或挟技自重,不愿将真书心得与人分享?
这年头,挟技自重很平常,凡有一手绝活,很少人会随随便便交出去。就说邯郸淳的虫篆,无数人想学,如愿者仅数人,无师生之谊的唯有王粲,还是看在高平王家的面子教的。邯郸淳再想学楷书,也不至于拜刘乐为师,刘乐不肯教,其实谁都不能说什么。
但一番交流下来,刘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有半分遮掩!
邯郸淳羞愧中……
“子逸啊,你这真书跟谁学的?”邯郸淳认可刘乐书法,又心存愧疚,对刘乐态度自然也亲近起来,开始叫刘乐表字。
“在颍川时,偶遇一老者,承蒙不弃,教了小子真书。”刘乐面色平静,心中其实忐忑。他先前百般拖延,主要就是怕邯郸淳问起这手楷书的来历。
拜师时,胡昭就曾问过,刘乐支吾以对,胡昭当时就察觉出另有隐情。好在胡昭是谦谦君子,见刘乐不愿讲,并不追问,只是评价这字如何不凡,如何不可思议,然后不动声色地提醒刘乐,楷书如此惊艳,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出处。邯郸淳性情远不似胡昭那样温润,又是书痴,刘乐编的故事,只怕很难过关,刨根问底起来,搞不好内裤都得被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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