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不少做仙妖人鬼买卖的营生者,活得年岁久些的妖,多多少少都与之打过交面,譬如不归岛忘楼和新兴的州东砚殊斋,便是其中翘楚,五洲四海无妖不知无鬼不晓。浮生阁在这个行当里显是半间半界之辈,饶离颜活了千年有余,也只听旁的妖不咸不淡提过几嘴。
都说它行迹难寻,阁主生性薄凉又懒散,要价还不合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断不要敲开那扇挂着两只白盏琉璃灯的大门。
眼风里瞥见她万事在握的淡然之色,他不禁凛眉:“你一开始就料到爷会上门?还是说,你早料到她会死?”
“料到一两分吧!便是料错,想长桑繁华地,人云集,妖也云集;明处是人的浮沉地,暗处是妖的觅食所。公子早晚有同浮生阁做买卖的时候。”
离颜垂下眼睫:“价码是什么?黄金万两,还是明珠瑰宝?亦或以魂补魂?”
凤娘摇摇头:“公子却是高看妾身了。她不过一介凡俗之躯,如何受得住蛇妖鳞箭的煞气?妾身纵是能修补这副残破躯壳,可也无法凝聚这样零碎的散魂残魄。损伤到这种程度用寻常魂灵已经没法补了,鬼差都不收的,再过三五时辰,便只能教厉鬼罔妖吞食个干干净净。”
他盈盈笑起来:“若非砚殊斋老板不见客,鬼才找你。时常听她说起浮生阁的众人如何如何好,却不想是这般好法。”
凤娘摇头苦笑:“公子莫要取笑妾身了。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不是一码事。”
离颜拍手大笑,湿漉漉的墨发贴着鬓角,更给他醉人的眉眼平添一股媚惑的气息。
“凤掌柜倒是爽快人,合爷的胃口。是啊,纵是救了她又如何,这般不堪一击的脆弱生灵啊,一阵风一场雨都能要了她命,就是安安生生老死也不过是再续个三五十年的庸碌光阴。愚罔脆弱的凡人满大街都是,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又有什么关系?爷何必费那个心思。”
他自顾自拾起木几上的玉壶倒了盏茶饮下,砸吧着嘴叹道:“这茶水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苦中泛甜、淡中隐香,不知能否讨一壶回去细品?”
凤娘在柜台后检阅账目,闻言头也不抬:“一钱茶叶,一两纹银。”
“爷出门前走得急,身上没带银子。”他半倚柜台呵着气笑微微凑过去:“肉身作花肥是最好的,来年花开得繁密,凤掌柜采撷来纳香入料都是上上之选,不知可否换二两茶钱?”
凤娘终于抬头,也笑:“正巧,我后院那株老核桃近日精神不太好,便麻烦公子替他埋埋花肥如何?”
“与美人交谈,果然要愉悦得多,爷愿效劳。”
常言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秋雨也是一个道理,来势汹汹去势也急速,雨脚已收,密密绵绵的雨丝儿兀自不甘不休。
灯盏白凄凄的光照得旁边历经一场暴雨洗礼的花木愈发油翠。
离颜将提灯挂在树梢,拎起铁锹在树底下刨土。选的坐北朝南的位置,终于挖好了墓穴,他挥锹将四壁拍得严实,躺进去丈量了一下,大小正好,舒适度也很满意。
他扔下铁锹去墙角扯一片饱蘸雨露的芭蕉叶子擦净双手,走到尸体旁边跪下来,仔细将她发丝拢整齐。
她面色惨白难看,离颜瞧了又瞧,咬破指尖抹一点血珠在她面颊。
“小捕快,爷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时救你,不是怜悯你,就如你半饿的时候水里飘来一只香喷喷的烧鸡,焉有置之不顾的道理呢?”
他细心将血色抹匀,口中喃喃念叨:“可惜那时候啊,你浑身又脏又臭,爷只是在等你养好伤、等你精气充沛,那样的魂魄才有味道。谁知道你会走丢呢!走丢就走丢罢,你长得真碍眼,魂灵也不见得多惹人惦记。可爷都忘了,你又无端端凑来做什么热闹?”
她安详地听着,再也无法回应了。
等她双颊晕开霞色,离颜满意地停手,俯下身轻轻吻住她冰凉的额头,而后将她抱进墓穴里躺下,自己爬到地面寻了个平整的位置,与她并排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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