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的夜幕尤其蔚蓝深邃,星光璀璨,银河如波。湛蓝的天幕繁星点点,仿佛窥探世间的无数双瞳眸。一枕星辉直直落下,夜如潮水,四周俱寂,风过处,竹林花丛不住的摇摆。

这是一片流落于世俗之外,与玄境并立的地方,汤谷之中心便是孚涯。三间大殿以楠木为柱,沉香为栋,珊瑚雕窗,碧玉为户。以琉璃镶嵌四壁,尽纳寰宇;深海夜珠悬挂楼阁,明亮通透。鲛绡帐与青玉枕,冰簟与罗衾齐备。若说玄境为自然之美,至真至纯,那么汤谷便是繁华帝都,极尽奢靡。

男子着一身黑袍,伴着戾气出现,扯下黑袍,一张冷峻的脸,眉如剑锋,鼻梁高挺,目光如炬。水澈对旭天依赖且信任的目光真的灼伤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她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就算她身旁有人陪伴,自己却也控制不住的来到她身后,即使远远地望着那抹清丽的倩影,便也觉得不甚欣喜。

大概是他在被父神强行禁在藤笼里的时候吧,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稚气未脱,墨蓝色的长发随着她动作的起伏,飘散不定。他还是远远地,隔着藤木仔仔细细的看着。

他羡慕她的自由,那时他还不知情爱为何物。想着想着,便有了笑容,阴鸷的目光渐渐柔和,仿佛遁入几百年前走不出来。

“烯潮,没有我的命令,是谁让你出去的?”一道如黄钟大吕般雄厚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微有愠色。那是他的父神,曾经也是缱陌的父神,只不过以后都不可能是了。“你已经困了我许久了。”烯潮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径直走过。

他对这个囚禁了自己几万年的父神甚是抵触。在他降生之时,精魄便弱于旁人,随着他灵力的不断增长,这副身体会因承受不住强大的灵力而毁于一旦。每一次使用法术,便加剧身体的恶化,且他的灵力尚且在增长。如此这般下去,非但对他无益,反而会害他丧命。这也是申岸禁止他离开汤谷的原因。而他从未听申岸提及过他为何会生而不同。

申岸对灵力的感知向来敏锐,烯潮这次出去又动用了灵力。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申岸一如松柏,百年守护烯潮,亦是弥补自己的缺憾。“父神亦是迫不得已,如此做自有道理。”他对自己的儿子始终抱有愧疚之意,因此不惜欺骗缱陌的感情,为烯潮供养精魄。

他冷笑一声,桀骜不驯的姿态像极了他的父神当年的样子,“父神的迫不得已,可是指囚禁我?”他最听不得申岸一边限制他的自由,另一边却说着是为他着想。“你可知我为你做了多少,从我收养缱陌开始,便一心为你筹谋。”他的过错却报在他的儿子身上,所以他宁可毁天灭地也要还烯潮一副可以承载强大灵力的身体。

对于缱陌,他有着愧疚,更多的却是羡慕,他有自己渴求的自由,完好无缺的身体以及代替他享受了本该属于他的父爱。“我说过了,不需要别人可怜我,更不要用这种肮脏的手段为我续命。”他只是想要最普通不过的自由,如果可以,他还渴望那张无邪的笑脸,即便立刻身死也绝不后悔。

申岸面色清冷,长眼微阖,“烯潮,你可知到那时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涌动的灵力。”罢了,这个儿子从未把他的话听进去。“那还不是父神的功劳。”话音刚落,周遭顿时沉寂下来,申岸眉头一蹙,目光清冷,神色间颇有些郁结,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痛。

烯潮亦知自己的话重了,“我自有分寸,不劳父神费心。”他虽不知自己的身体为何如此,但从申岸决口不提的冷峻神色中,他已猜到了些许,这大概与他的父神多少有些关联吧。

申岸眼眸淡了又淡,倒不像是冷酷决绝的主神,仿佛刚刚训斥烯潮的不是他。“既如此,日后父神便不会对你多加管束,照看好自己的身子。”申岸拍了拍他的肩膀,区区藤牢已困不住他,再多的束缚亦是无谓。“近日我不会外出。”狭长的双眸微眯,他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水澈,还有旭天之间,究竟该如何决断。

林榭歌楼笙舞息,枝寒叶落鸱不栖,周遭灵力浅浅意动,如鬼魅般的暗影悄然出现,他双手交叉置于肩膀,“主神,事已办妥。”殿外寒叶萧萧,凉风孤心受扰,“好好准备吧,这便是最后一次了。”申岸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于这战争,他似乎是疲倦了。

普罗江畔,月色愈加清冷,东方的赤贯妖星愈发不安分,遮掩了其他星体的光辉。五神各占一方,关注着汤谷的变动,终究还是来了。

荧荧绿光宛若流火,目之所及除了头顶盈盈的星光,便是无尽的荧光。“澈儿。”旭天关怀的看向她,圆润水珠环绕在她周围,“我们会守护好玄境的。”水澈会心一笑,裙幅如大朵的花瓣展开,眼波流动,顾盼生辉。“此次我们定全力以赴,阻止申岸。”应迟瞧着前方晦暗不明的烟火,隐隐听到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

五神各化作一束流光至普罗江畔,再往前就是汤谷了。申岸的军队蓄势待发,准备进攻玄境。缱陌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本是新柳吐芽,和风微漾,却被无数铁蹄兵戈取代。他的父神真的回不来了,然而他不知道这本就是一个骗局,为了权力和私欲罔顾人命,甚至他都不知晓烯潮的存在,在汤谷的一切都被申岸隐藏的很好。

尽管对面千军万马,他们的气场仍不减半分,鎏印半立空中,惨淡的月光透过她如蝉翼般飘渺的身姿,眼底尽是苍凉。申岸凝视着五神身后那片开阔的净土,那里即将是属于他的领地,为烯潮缔造的盛土。“陌儿勿要执迷不悟,速来父神身边。”对视良久,申岸还是想让缱陌回来,毕竟烯潮的精魄还是要用他的。

他的声音冰冷而沉肃,似一樽冬雪酿的陈酒。“父神是欺骗了我多久,如今竟连自己也忘记了事情的真相。”缱陌迎上他的目光,不起波澜,脚下一颗藤草在他的灵力催动下缓慢出芽。“昔日你出逃,父神派人寻你,谁料竟成今日模样。”他怎能告诉缱陌,他的到来本就是设计好的。

慧极必伤,可缱陌偏偏是那顶聪明的人。“究竟是何原因,竟让你甘心养我数千年?”这一直是缱陌困惑之处,若申岸单单想占领玄境,为何要抚养他长大;若他只想杀死知晓他计划的自己,又何必派人一路拦截却不绝杀。

申岸眉宇一沉,嘴角紧抿,面色愈发的差,“让你逃出去是我最大的错误。”他抬起手轻轻一挥,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一瞬间无声寂静,像是一曲铮铮琴音骤然而止,猛地,琴音再开,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硝烟、鸣鼓、号角、铁蹄、旌旗、喊杀,汹涌而至。随之一排排粗大整齐的藤蔓覆盖普罗江面,富有攻击性的锋利的叶片袭向缱陌,那颗细小的幼苗突起,直抵高空。这是木灵拥有者之间的对决,这一战泯去的是他们曾经虚假的亲情。

申岸冷眼瞧着他,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般的白雾,“你的法术尽我所授,难道你可以胜过我吗”身后一颗颗巨大的植物不断抽芽生长。“你以为,这万年来,我只是在怀旧吗?”他口气清冷,眼睛里没有情绪的浮动,从身后化出一支长箫,其箫玉色晶润,箫声可控世间灵植。

低沉舒缓的箫音涤荡在空气中,缱陌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褪去了俗气与厌腻,琉璃色的双眸触到一片虚空。伊流融了缱陌的灵力,所奏之声使一片灵植复苏,充满杀伤力。

密集的灵植军团轰然向前进攻,合拢在一起,重重的踏在岩石地面上,无数裂痕和碎石,空气里爆炸出大团尘埃,茎条枝叶缠绕撕扯。

应迟瞬间越到缱陌身旁,一柄寂宁长剑为他清除四周趁机偷袭的灵兵。一簇簇霸道而强势的火焰横扫攀上灵植的敌人,刹时火花漫天,痛苦的叫喊声充斥着耳识。旭天的火灵之力是克制灵植最有效的力量。许多植物逐渐萎蔫,失去战斗力。

“呜--”鎏印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俄而一只银白色巨鸟划破苍穹,尖锐而响亮的长鸣震得一些灵力低微的灵兵胸口发闷。振动的双翅翻起风流,漫天飞舞着银色羽毛。凌羽司风,是鎏印的灵兽,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司风之兽,其所蕴灵力足以克制一方军队。鎏印控制着风力之力,助攻旭天的火势一路南下,重创申岸的军队。

水澈抽取出灵植的水分和普罗江的水流,凝聚成冰刃,凭借瞬间锁紧瞳孔释放的灵力,就能消灭掉一些灵力较低的灵兵。左臂上冰白的印纹缓缓浮动,在空中凝聚成一片白雾,化为利剑拼杀。水澈手臂上的印纹是深海灵兽所化,拥有自己的意识,是水澈的霜雪剑剑灵。

申岸退回河畔,苦苦训练了许久的灵兵灵将不断战死,倒在平静的江面上,汩汩鲜血汇聚成细流。而普罗江里的水却不受一丝污浊之气和血腥的玷污,仿佛一层薄雾将其与之隔绝,或许这正是它能够长久存在的原因。

他双手张开,慢慢聚拢周边的灵力,那些无力抗争和躲避的人都成为了祭品,他们的灵力被申岸全部汲取,身体干瘪,毫无生机。

申岸挥动双手,灵力从他的体内溢出,暗绿的雾气蒸腾在空中,弥漫开来。带着香甜的气味,扑进每个人的鼻息,与之混合,使人如临花海,如堕忘川。

这是申岸最上乘的法术,浓绿的雾气夹杂夺人意志的香气迅速在空气里散开,吸收了雾气的人会不自觉陷入自己最深最美好的回忆里,再难走出来。

申岸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已经身处迷阵幻影的那几人,犹如笼中之鸟难以逃脱。他轻轻一笑,旋即恢复往日阴冷讳深的表情,嘴角稍纵即逝的一抹邪气,恍若深海里一闪而逝的鳞光。

只有缱陌尚且可以调运体内流动的灵力来暂时抵御迷雾的侵袭,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尽管旭天他们使自己与雾气分离,但似乎避无可避,无论如何都驱赶不散,而他们正在逐渐失去意识。缱陌迅速靠近距离自己最近的水澈,把她带到安全之处,并设下结界隔离雾气。“缱陌哥哥快救其他人,不用管我。”水澈恢复些意识,努力地张口,依靠霜雪的支撑尚且可以坚持一段时间。“澈儿小心些,结界支撑不了太久。”缱陌留下一句便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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