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陆旻,苏若华只觉得心口一紧。

无论如何,他是她在这座宫廷之中相伴时日最久的人。

不论其他,单只凭这段相依为命的岁月,便足以令她放之不下。虽则,或许只是她自以为的相依为命。

苏若华对于陆旻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绪,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太妃有意要她攀住他时,她并未多想,便回绝了太妃。

她知道太妃所言也都是为了将来的考量,倘或她当真能做了皇帝的宠妃,不单自己能飞上枝头,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亦能有所照拂。更甚至于,或许整个苏家都能再度起复。

然而,她不愿。

她不想任何人,将她当做棋子,来牵绊住陆旻。

苏若华正默默出神,春桃将络子打了个挽扣,随口问道:“姐姐,却才我看橱柜里之前那碟果馅儿酥饼,怎么不见了?”

苏若华闻声回神,淡淡问道:“你寻它怎么?”

春桃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方才有些饿了,所以想起来姐姐才做过点心。本想拿来吃,倒没寻着。”

苏若华朱唇轻抿,片刻说道:“我自有用场。”

春桃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姐姐不必说了,我晓得了。”笑了两声,又说道:“这个霍大人也当真是个嘴刁的,除了姐姐亲手做的,旁的他连碰也不碰。之前姐姐病着,太娘娘指派我去送些吃食。篮子搁在茶炉子下头,硬是两天没人碰,竟都便宜了那巷子口的黄狗了!偏偏,他也能认得出来。”

苏若华听着,轻轻说了一句:“他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不然,皇上也万不会将娘娘的安危托付与他。”说罢,又沉思不语。

一旁春桃兀自喋喋不休:“姐姐,当初你倒是怎么认出来那人是皇上派来的?咱们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连甜水庵的师傅们,也都没察觉到后巷子里那茶棚易了主。”

苏若华闻言,瞧着她浅浅一笑:“想知道?”

春桃见她如此问,忙摇头道:“我不过是闲磕牙,姐姐不便说,不说也罢。”

入宫保命第一条规矩,少打听,多做事。若为一时好奇,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怕顷刻间就引来杀身之祸。

苏若华入宫多年,资历深厚,知晓许多陈年旧事,及主子们身上的秘辛。然而这也就是她了,自己若不知轻重,莽撞冒失打听出来,两人再怎么亲厚,怕也要生祸。

嘴严实些,对彼此都好。

苏若华瞧着她那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不由轻轻一笑。

她因何认得那人,其实并无什么不可告知人之处,但春桃聒噪不休,她便捉弄了她一下。

这大约是六年前的事,那时候恭懿太妃与赵太后正水火不相容,后宫势力亦是泾渭分明,彼此争斗十分激烈。

那年秋天,她为时气所感,不凑巧染上了风寒。

依照宫规,宫女染病当送至安乐堂,以免过人。

然而,那安乐堂说是个收容病人的地方,实则是个遭罪的去处,房舍简陋不说,更少人照料服侍。平常没事儿的人进去,还要染上一场病,更别说病人。

这地方,原本只收容那些下等身份的宫人,苏若华染病之时已是太妃身侧的掌事宫女,身份不同一般,历来这样的人,各宫的主子都是容留在身侧养病的。

其时的赵皇后便抓着这个把柄,竟亲自带了太医到太妃宫中,不顾太妃的颜面与求情,诊明了苏若华的病症,便下了懿旨,将她送到了安乐堂。

安乐堂实在不是个好地方,苏若华在太妃身侧已过了许多年好日子,乍到了这种地方,当真是如堕冰窟。

好在,兴许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安乐堂的执事太监与姑姑,待她还算礼遇。

而那位霍大人,便是彼时安乐堂的护军。

苏若华入宫已有年头,平日所见不过是宫女太监,囫囵男人除了先帝与诸位皇子,其余实在寥寥。即便有时见过些护军,也大多是一副纨绔公子的习气模样。

这个人,却与那些人都不同。

他一副练武之人的精壮体格,平素里罕言寡语,不论对谁都不假颜色,那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眼眸,给苏若华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在安乐堂养病的日子里,苏若华从旁人口中得知,他叫霍长庚,有一身好武艺,却因性情耿直,不肯阿谀媚上,又没有后台背景,方才只得了这么个下等差事。

苏若华从旁瞧着,这个人倒果然是个正直的性情。宫里藏污纳垢,宫女太监们也时常干些偷盗肥己的勾当,尤其是这等不见光的的地方。身在这般处境之中,他倒是从来不沾染这些事。偶有宫人遇了难事,或遭受欺凌,他倒也肯出手相助。扶危济困,这份品格在深宫之中,格外难得。

在安乐堂的那段日子里,霍长庚几乎从未与她说过话。只除了一次,宫中查盗案追到了安乐堂,霍长庚的交班处搜到了三条玉佩络子说不清楚,她便从旁帮了几句,只说那是她自己做的,玉佩也是太妃赏赐,托付霍长庚送出宫去换些银钱。

这事在宫里是常景,虽不大合乎规矩,但硬追究起来,哪宫里都不干净。再则,那些玉佩络子,同盗案所追也并不相符,也就罢了。

这不过是个顺手的人情,苏若华并未放在心上。

她倒是相信,有这般品格的人,必不会作奸犯科,大约是有什么苦衷。

宫人大半孤苦,能相互扶持也是好的。

这件事罢,还有一次。

平常送药的宫女那次却没来,是个生面孔送来的汤药。

苏若华心中生疑,将那碗汤药放在了桌上,并不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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