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场景,只用两个字便可以凝聚一切,那边是梦幻。

满得都快要溢出的阳光,静静地充盈着视线之内的每一个角落,乳白色的天空之下,有蔓延到天边的青绿色草原在随风飘动,迎面而来的清新和芳甜让人自然地联想起了春天开满茉莉花的田野,即便是在凛冽的寒冬中,这里也呈现春日清晨的朦胧之景,随后一切便在暖暖照射的白色日光中清晰起来,寒冷那种会让人神经麻木身体钝痛的东西,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从不存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颓败了的巨石之城,高大的石柱和宛若要攀登上天空的白色石塔,剥落的乳白色石块,静静地躺在有杂草丛生的地面上,那副光景就如同知道着自己死期来临的大象在夕阳黄昏时象冢中等待着归期慢慢逼近,那些曾经可以被称为奇迹的巨石建筑,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土地上等待着自身颓败崩裂的那一天,化作风沙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吧,不过所谓的一生,到底怎样才能算是终点呢,想要去到的那个世界,真的是一段能以死亡为开始旅途么?这一切已经无从得知了。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孤独的,因为自身的冷寂和凄凉,所以会对美丽的东西产生向往和依恋,那种依恋化作实体形态,也许是天空,也许是远方。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着对遥远的地方的期待和憧憬,正如从高空俯瞰绮丽广阔的视界会自然地想要飞翔一样,逃离不出社会人生的牢笼的人自然地期待放逐,期待流浪,只不过有人将之当作童年的梦想,在对现实失望之后就压下那股冲动,而有人,一直一直都追逐着那个梦中想要到达的地方,虽然一生都看不到那个彼岸存于何处,但也许他们追求的,只是那种追逐的感觉而已吧。

置身于这样明明真实存在却给人雾气般飘渺不切实际的感觉的地方,枫斗嘴角浮起淡淡地嘲讽,算是给那个看到这幅光景心中就浮现出诗人才有的遐想的自己以鄙夷。眼前虽是败落之城,却丝毫没有废墟的感觉,青绿色的草丛中乳白色的石块,就连荒凉这个词语都难以想到,反而让人觉得一开始就应该是那样的,融合得似一幅画那般完美无瑕。

两种光景在眼前交错,若油画般青绿色和白色构成的宛若艺术品的城市和不断延伸向地平线另一头,每一寸土地都洒满了阳光的草原,产生一种处于梦境和现实的边缘的游离感,就像同时身处冷热水交错的界限之处那样,最终会在一开始的违和感中渐渐模糊一切的界限。

另一个叫做左天的男人,坐在一个巨大的,三人环抱的灰色石柱上,石柱像是被用什么无比巨大的锤子一击从中间抨击断裂,倒塌下来的断口处十分不平整,有如被丑陋的疤痕爬满的烧伤者的体表。

他坐在那之上,深邃漆黑的眸子像是在凝视着地平线的方向,又像是透过地平线看到另外一个时空的人和事那样,他的眼神向来都是锐利凛冽的,而如今里面只剩下了温和与静谧,似包裹着世界万物的黑色大海一样难以掀起波涛,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将那些锐利隐匿在沉静之后还是完全将之撕裂了,他可以看透很多人,可唯独看不透他,也许这就是左天给他最大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总是在凝视着某个方向,眼睛明明没有焦点,神情却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模样,那种飘渺若雾的东西,也许能够称作哀伤吧,可他从中读不出一丝悲伤的感情,感觉那个人就算悲伤难过,也单纯是情绪的表露而已,那其中没有对于事物的理解体会而产生的感情。

那个男人说沙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海洋的水可以被墨污染,天空的蓝可以被黑云和有毒气体污染,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污染沙漠。沙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净化装置,带着尘埃的雨水,带着沙砾的狂风,带着工业污染的垃圾的空气,都会在沙漠中沉淀下来,从沙子间的缝隙过滤除去,最后被沙子摩挲成同样大小的石粒,每一颗都是那么干净无暇,每一粒都是那么洁白剔透,明明可以将之染上污秽,可却无法将沙漠变成黑色。

他心想,那个人是否会透过这幅光景,看到白色阳光照耀下的金色沙漠,和飘于荒漠蓝色天空之中,绮丽的海市蜃楼,他应该没有那么浪漫的想象力吧。

他与左天重新相遇要归结于四年前,他在一片荒芜人烟的森林之中将将那个满身伤痕的人捡了回来,他从睁开眼之时的绝望迷茫转换到后来的死寂虚无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在经过那两个月连续噩梦的神志不清的日子后,那个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活过来的迹象的人醒了过来,并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他第一次见到他之时他的眼睛中还有昏暗的光,就像坠入深渊的人向着洞口不断缩小的微光伸出手去来抵抗自身完全坠入黑暗那样,破碎却十分清晰的光,看到那坚硬倔犟的光时他便知道那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世界毁灭的,那种清冷孤傲的坚持是在与这个世界做对抗,可他的背挺得那么直,他的神情宣誓着他绝对不会下跪,直到压垮前那一刻他都不会下跪,于是那是他天真的以为这个人真的可以扛住整个世界的重量活下去,纵使那是毁灭一切却只为了让他屈服的重量。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记忆荒野中的季节,一直都是严寒的冬天,呼啸的冷风撕扯着他对于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眷恋和希望,死寂,无声,寒冷,荒凉,晦暗的色彩充斥着他的每一天,每一天他都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已经死去的世界,既没有任何呼吸也没有人任何的温度,他听不到来自心底人性的责难,听不到属于自己灵魂的声音,日子黑暗得似患了不治之症自暴自弃的病人,他等待着罪孽和责罚的绝症吃空自己身体的那一天,等待着绝望和麻木将自己的存在完全吞噬的那一天,那之后的路,他已经不会再去想。

初遇那一年,他十二岁。

左天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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