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校场。

陇西王的帐内,身着藕粉色罗裙的姑娘编着麻花辫,将案上的军报整理完毕。

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皱着眉,用手把玩着腰间的虎符。夕阳将落未落,在他原本五官凌厉的脸上照出一圈阴影,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岳停云已经在这黑木方几旁坐了一天了。

给他烹的茶换了几盏,凉了又换上新的,最后那壶是许展诗半个时辰前刚泡好的庐山云雾,被他晾了这么久,如今也凉了。

方才来之前,许展诗便听门口的侍卫说,陇西王一日未用膳,谁劝也不听。

素来听闻陇西王阴沉残暴,若说许展诗对岳停云毫无畏惧那是不可能的。原本许展诗只当为兄长的前途做考量,随意嫁个富贵人家就是。当日皇后娘娘有意撮合她与陇西王,许展诗想都没想便欣然应允,日后与岳停云相处时亦时刻保持恭敬,不敢有半步逾越。

后来与岳停云相处多了,许展诗才略微摸清楚了他的性子。这个年纪尚轻的王爷并不像是世人口中所谓的“残暴阴鸷”,相反,岳停云几乎从不发脾气,也很少惩罚下人,许展诗甚至不曾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模样。

他身上的可怕之处在于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似乎谁要是无意闯入了他的领地,或者坏了他的计划,他就会暗杀那人与无形之中,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故此,看着今日的岳停云如此阴沉。许展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像是猛兽进攻前的酝酿。许展诗不知道何人在哪儿得罪了岳停云,她也不敢出声质问,怕自己成为压垮岳停云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陇西王殿下。”许展诗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过于颤抖,对侧坐着的岳停云行了一礼:“桌案上的情报整理好了,您要是无事,臣女就先退下了。”

岳停云如梦初醒般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臣女告退。”许展诗不由得加快步伐,想趁早逃离压抑的军帐内,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奈何她前脚刚出帐篷,身后的陇西王大人就叫住了她。

“明日便要启程,你兄长此刻身在何处?”

“回王爷,兄长与嫂嫂两情相悦,如今正在西城门外与嫂嫂话别……”

许展诗还自然不晓得她刚刚讲了一句多么不得了的话,岳停云狠厉的眼神就已经扫到了她身上。

许展诗立刻闭了嘴。

岳停云双眼发红,拳头紧握,胳膊上的青筋格外明显,盯得许展诗头皮发麻。

“宋姑娘尚未过门,如何就成了你嫂嫂?”

他起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许展诗方才整理好的书案,从她身边走过。

她见他牵了军帐外那匹黄骠白额马,在暮色中扬尘而去。

许展诗怔怔地看着满地散落的书卷,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夜幕降临,暮色四合。

校场的天由原本的红色逐渐变得深灰,一轮弯月将露未露,远在天边。

城门外,朴素的木质马车停了下来,枣红色的母马方才跑得急了,此刻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身黑色斗篷的宋青时翻身下了马车,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禁军营地不许外人随意出入,许牧打开了城门上的小窗,两人俯身相望。

许牧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分明是刚加冠的年龄,今日看起来,眼下的乌青和消瘦的面庞竟像是年逾而立的人。

不知是因为军营里的生活太过辛苦,亦或是近日的种种变故使他心力憔悴,少年的眼里少了昔日的桀骜与不羁,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将才的沉稳隐忍。

宋青时望着他,开口时犹豫了半晌,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

尚未礼成,叫“夫君”既不合规矩,宋青时也唤不出口。她思量了片刻,还是礼貌地喊了一声“许提督”。

许牧愣了一下,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青时,似乎是想透过这暮色将她看透一般。

“许提督,数日未见,您可还安好?”

“宋姑娘。”许牧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眉眼,无奈苦笑道:“您这又是何苦?”

“许提督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青时前来送别,也是本分。”

“宋姑娘。”许牧咽了咽,带着几分不解与不甘:“许某出身低微,前途亦不甚光明,玉佩一事是许某不慎疏忽而惹下的祸端。本是许某连累了宋姑娘,坏了宋姑娘的清白名声,宋姑娘又何苦委屈了自己,替许某顶此罪过。”

宋青时瞧着他一脸苦相,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温和道:

“许提督正直清廉,乃是人中豪杰,何苦这般妄自菲薄,刻意看低了自己?”

许牧依旧不明所以,此话听起来半真半假,像是一句无心的安慰,也像是一句真诚的期许。

他不懂宋青时,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到底为何替他出头。

朝中有才能、有前途的将士千千万,他许牧当初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御前侍卫。宋青时纵然被岳停风泼了脏水,仍旧是有容貌和家世的千金贵女,她当真没有理由选择他。

许牧也怀疑过,宋青时做出此举是否是因为真心对他有意,可到头来他却半点没看出。纵然今晚她辛辛苦苦打马来此为他送行,许牧也没法从宋青时的眼里发觉出一丝爱意与缱绻。

她不像是一个来给未来夫君送行的思女,反倒像是在尽力演着一出她并不沉醉其中的戏。

即便两人对彼此之间并无情谊一事皆心知肚明,却无人选择主动退出此局。

宋青时不会退出,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许牧也不会退出,一段姻缘、一个温和如水的姑娘,换来前途坦荡、荣华万千,他没有理由拒绝。

局中的二人通过城门上的小窗两相对望,默默不语。

末了,许牧接过宋青时手中的包裹,认真道:

“时辰不早了,军营里的规矩多,许某也不宜久留,宋姑娘请回吧,夜深一路小心。”

许牧看着沉甸甸的包裹,掂量了一二,又补充道:

“距许某回京、你我二人礼成还有些时日,在此期间宋姑娘若要悔婚,许某绝不阻拦。”

宋青时莞尔一笑,认真道:

“臣女祝许提督早日功成、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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