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晏傲雪穿好夜行衣坐在案前。案上依次摆放着新置办的匕首、飞镖、单刀,她挨个儿重新擦拭一遍。

半个月来,晏傲雪辗转难眠时便将它们拿出来,至今为止已打磨得锋利无比,丝毫不逊色她原本的兵刃。

她放下擦拭刀刃的麻料白布,从怀中掏出金箭簇,用力抚摸着上面那一圈鸿鹄纹。正是这支箭贯穿了他父亲的心脏。

十年前,一百多号蒙面黑衣人如一片黑雾突然冲进避世村,举刀便砍,挺剑即刺。将宁静祥和的避世村霎时间搅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惨叫迭起,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

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和父亲结下这么大的仇,不仅要取她全家性命,连避世村三百余口普通百姓都不能放过!

而现在,确认当年的凶手是公子敖,这一切倒可以解释得通了。父亲当年手握重兵,驻守酅城,公子敖想夺兵权,若不将父亲杀掉,换上庸霖的父亲庸寅,借机将酅城的兵力瓜分,哪儿来的一万五千兵马?哼,说不定当年的惨案,也有庸寅的一份!他那笔账她等着慢慢清算。

她想不通父亲哪里得罪了公子敖,不够,今夜她要先将罪魁祸首解决掉,或许他临死前会告诉她答案!

已近四更,她将箭簇收回怀中,拿起案上匕首别进腰间,飞镖藏于袖中,抓起锃亮的刀,吹熄油灯,起身走近黑暗中。

四更的打更声在院外敲响,惊醒子奕。他从床上坐起来,起身披上黑色外袍。

戴铉听到动静,从外屋走进来,看见子奕紧皱眉头,一脸不安的神情,问道:“少主有何事?”

“姜泽可有话传回来?”

“尚未。”戴铉想了想,补充道:“想必是少主多虑了,晏姑娘虽冲动易怒,但不至于不知轻重。”

子奕坐到书案前,倒了杯冷茶,睡梦中傍晚看到的晏傲雪仇恨、伤心、孤注一掷的眼神在他面前直晃,让他惊惶不安,他按住胸口,定了定心神,“心里总不踏实,感觉要出事。”

“姜泽一向机灵,若晏姑娘今夜真有所动作,肯定能想办法把她拦下来。再说,还有姜沛在外围观察府中动向。少主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取卷兵书过来,再将门窗打开。”他饮下冷茶,睡意全无。

子奕压下不安,翻看已读过不下百遍的兵法,希冀这些熟悉的著作能让心重新平静下来。可他留心听着院外阵风吹得旗幡簌簌,树枝飒飒作响,依旧心神不宁。

又过了一刻,东面忽地无声腾起一阵青烟。天太黑,离得又远,戴铉快走两步,仔细分辨是不是国子军的青锋烟。

子奕已迅速起身系好外袍,抓起挂在架上的剑,戴铉刚走至门前,他便旋风般冲出房门。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发出信号的地方,在街巷的角落里发现了体力不支倒地的姜泽。他满脸是血,浑身的衣服被血浸透了。他后背划开一条巨大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腰际,差点将他脊柱砍断。

姜沛瞬间红了眼,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

感到有人轻轻推他,姜泽挣扎着清醒过来。

“少主……公子敖早有准备……我们,我们中了埋伏,晏姑娘……晏姑娘为了掩护我,将追兵引开了……”

“她往哪里去了?”子奕急急问道。

姜泽虚弱地抬起手,往街道东边一指。

“你们先送他回去,戴铉跟我去追。”

晏傲雪边打边退,可追兵源源不断地追上来,飞镖早已用尽,普通的单刀受不住她大力的砍刺,刀刃伤痕累累,方才的一击下终于寿终正寝。她将剩下的半截断刃飞出,正中一名侍卫咽喉。从腰间拔出匕首——她手上只有匕首可以用了。

她这时才感到后怕。今夜做好准备的不止她一人,鹿蛟和武趵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她来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放松警惕,没发现府中临时加派人手埋伏在房顶的弓箭手。

姜泽在安顺堂前追上她,劝她回去时她一意孤行,待冲进房门发现假扮公子敖的鹿蛟,再退出来已经晚了,铺天盖地的箭雨从房顶上射出,晏傲雪奋力挥刀挡箭,二人飞身冲上房顶杀出一条口子。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武趵这个卑鄙小人眼尖,瞅准姜泽武功稍弱,拔刀全力攻击他。晏傲雪连忙分身去救姜泽,鹿蛟致命的一箭就到了眼前,她迅速抬刀阻挡,只来得及拦腰削断箭杆。断箭带着劲风刺穿她的左肩,巨大的冲力将她震地向后退去,脚下一个不稳,眼看要从房上跌落下去。

姜泽一把拉住她,整个背部便暴露在武趵的刀下。武趵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姜泽感到背后袭来风声,向前一个挺身躲避攻击,同时将晏傲雪向上一拽,给她充足的落地时间,他自己则摔下房顶,吐出一口鲜血。

晏傲雪眼中酸涩,咬牙将扶起他,趁追兵没来,在巷子中将他藏好。

她不顾左臂流出汩汩血水,用右手拉下蒙面的黑布,问道:“你身上可有报信之物?”

姜泽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筒递给她,是国子军先锋营的青锋烟。

她道:“你在这呆着别动,打起精神来,我去将追兵引开,一会儿我放出信号烟,会有人来救你!”

姜泽一口血闷在胸口说不出话来,用沾满血的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眼中写满担心。

“放心,我命大,家仇未报前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她松开他的手,向反方向跑去。

一场酣战。她知道自己隐藏姜泽让她错过了最佳撤退时机,可她并不后悔。她且战且退,她将匕首刺入一名追兵心脏,用掉最后一件兵刃。

追兵知她厉害,不敢靠近,五十多人举着长矛长戈将她围起来,堵在死胡同。

她右臂扬起,单手一揽,将一把长兵器夹在腋下,下盘站稳,全身发力,长杆横扫,击倒十几人,但追兵还是只多不少地涌上来。

一路拼杀,她已近力竭,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终于要断送在此?可笑她大言不惭,说她大仇未报想死也死不了呢!今夜她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真想仰天大笑!

她左肩低垂,鲜血直流,身子晃了晃。绝望之际,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在黑暗中飞旋,快若闪电,眨眼间,面前的侍卫纷纷倒地。

戴铉利落地收回剑让到一旁,闪出身后的子奕。

她眼中神采一亮,看着他那张沉静的脸,心也忽然跟着安定下来。她没想到子奕这个幕后主帅会来救她,内心升起一抹不一样的情愫,想要真心地信任一个人,信赖他,甚至倚靠他。

他站在黑暗中,平静地扫视她全身,视线落到她流血的肩膀,淡漠如霜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看到她的一瞬,他心中如释重负,也许他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牵肠挂肚。

“你先送她回去,看住她,哪里也不许去。”子奕没有走过来,对戴铉说完,转身走向来处。

“你去哪儿?”她急忙问。

他顿了下脚步,心中气恼,可还是偏过头,道:“善后。”

*

戴铉一言不发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安全送回万松园,推开云松苑的房门,让她进去。

晏傲雪抬起头,五折山水屏风、雕云翘头案,摆满竹简的半人高的书架映入眼帘。

“这是子奕的房间!”她不解地看向戴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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