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三郎捂住口鼻遮掩熏得他头脑发晕浓厚血腥味,忍着胸口翻腾作呕,用一根棍子将玄鹏的尸首翻了个身,旋即跑到远处哇哇地大吐特吐
他手足冰凉无力,惊惧非常,只恨自己至今还清醒如常,昏不过去。
那玄鹏身上没有致命伤,是被比他体型小许多的猛兽,一口一口,活活咬死的。
奎三郎神思恍惚继续翻山越岭,越走越是麻木,到末了,再有什么鸟掉下来,他已经能镇定躲开。
直到一只三色雉鸡拖着长长的彩色尾羽掉下来,竟挣扎了几下,化出人身,正是客栈里嘲讽他假仁假义的那个女子。
她遍体鳞伤地躺在枯树叶上头,见到几十步开外的奎三郎,急忙伸手哭喊道:“三郎……三郎救我!”
奎三郎脚步虚浮,如提线木偶般朝她走了两步,就见一道小小红影从天而降,女子尖叫声戛然而止,咽喉处出现一个凹陷下去的血洞,如涌泉般汩汩喷着血水。
她抽搐了几下,两眼瞪得几欲脱框而出,死死瞪着奎三郎。
那小小红影落在地上,抬起前蹄轻轻一推,三色雉鸡就软软歪倒,气绝身亡了。
而后,那猛兽转过头,视线落在奎三郎脸上。
奎三郎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仿佛遭遇天敌一般动弹不得。
那猛兽不过家养的成年狸花猫大小,却生得形如缩小的骏马、头似龙形,通体火红,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血染的。
背生双翼,却高低不平,左翼略略低矮,靠近翅根处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疤痕横向贯穿翅膀,疤痕位置筋肉纠结起伏,光秃秃的半点不长毛。
那不知名的猛兽冲了过来,奎三郎大叫一声,慌张惊恐地抬手护住头脸。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偷看,结果同龙头金瞳撞个正着,他又大叫一声,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手足并用往后退。
那猛兽却一蹄子踩着他胸口,顿时沉如山压的重量将奎三郎狠狠压到枯叶碎石之中,奎三郎险些喘不过气来。
好容易回过神,那猛兽突然开口了,竟发出个少年人稚嫩的声音:“奎三郎,你看到的,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如有违背,我灭你满门。”
奎三郎憋得脸色通红,张口也吐字不清,索性拼命点头,伸手指天发誓。
那猛兽赤红双翼一扇,眨眼就冲向天空,融入一片蔚蓝中,不留分毫痕迹。
奎三郎大难不死,惊魂未定地转头再去呕吐。
这一路行来,连同另外两条路,合计十六名劫匪横死。
虽说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个个死状可怖,令人发指。
奎三郎回去后便病倒,做了快半年噩梦,这才慢慢摆脱惊吓。对外自然是半个字也不敢说的。至于那猛兽究竟是何方神圣,奎三郎半点也不想去追究。
他终于信了父亲的话,这小小孩童,只怕一开始同那贵族少爷的交易就是在作戏,为了将这些劫匪钓出来。
那小孩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毒,是奎三郎生平仅见,打家劫舍的山贼们都比不上。他暗下定决心,若日后不慎遇上那小孩,一定要落荒而逃,绝不敢停留半刻。
姬朝安又去买了满满一车胡萝卜之类食材,让穷桑堂免费送回家。
仇四婶笑吟吟地挽着袖子,将胡萝卜都搬进柴房,一边说道:“最近好些人在院子附近探头探脑,我泼脏水把他们赶走啦。”
姬朝安笑道:“多亏四婶儿在,不然我要被欺负死了。”
仇四婶朝院门方向呸了一声,哼道:“他们敢!小少爷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姬朝安道过谢,同她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打开地窖门,下到书库里。
书库一角摆着两个大碗,一个碗装清水,一个碗装灵猪肉——这可是姬朝安为了哄着小槐树乖乖留在书库里,特意买来贿赂他的。
如今两个碗都空了,猪肉被吃得干净,装清水的碗却被打翻了。
小灰兔披着一身湿漉漉的毛,委委屈屈地嘤嘤叫着,发力起跳,扑进姬朝安怀里。
姬朝安微微皱眉,他嗅到了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小心提起兔子检查。除了皮毛湿透,并没有受伤。他放下心来,抱着兔子回西厢房,用干净棉布小心地擦拭皮毛,一面叹道:“那猪肉果然有腥味,给你吃了一碗,连身上都腥了。以后还是吃胡萝卜好。”
小灰兔身躯骤然僵直,颓然地趴在兔窝里没了力气。
姬朝安取出银票数了数,除开给店小二的一百五十两,和租了马还不回去的赔偿,七千多两都是净赚的。
他摸摸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灰兔,轻声道:“差不多……也该发现了。”
那边厢,持国公府兰奢院中,正一片兵荒马乱。
世子突然晕倒,持国公却不在府中,卫棣一味哭闹,搞得下人们焦头烂额,好在有南先生坐镇,干脆利落地统领全局。
等高耀悠悠醒转,就见卫棣肿着两只眼睛守在床边,时不时抽泣两声。见他醒来,卫棣急忙扑上来,“表哥!表哥!你醒了?”
高耀在仆从搀扶下坐起来,虚弱无力地靠着软枕,到此时他才察觉,自己手里仍死死攥着从兔子脖梗扯下来的龙胆花纹绣符。
他抽动嘴角,冷漠笑了笑,“那只兔子呢?”
卫棣吞吞吐吐,仍是说了:“我、我一生气,摔死了。”
南先生坐在一旁,边擦汗便叹息:“八千两,就这么摔死了。”
卫棣怒道:“那小杂种竟敢骗人,我这就派人将他抓起来。”
南先生已经问清楚了前因后果,若非立场不妥,他都想为那小孩鼓掌叫好。
也不知这绣符动了什么手脚,竟将一只寻常灰兔伪装成了灵兽。
南先生继续叹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卖给你们的就是一只灰兔,没说半句假话。若当真要怪……”
他戳戳自己肥肥嫩嫩的脸颊,若有所思沉吟道:“只能怪技不如人。这小孩儿……只怕早就发现了小七是个卧底,竟沉得住气,反过来利用他误导我们。啧啧,才十岁?果然后生可畏。”
卫棣怒道:“就一个蠢货,南先生倒夸出花来了。持国公世子的钱也敢骗,不怕银子烫手!”
南先生笑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棣道:“怎么不是大事?那灰毛的杂碎,竟拿本侯当猴耍,简直奇耻大辱!”
高耀不耐烦揉了揉眉心,将卫棣的话当作耳旁风,转而问道:“这可怎么办?瞒不住了……”
南先生哗啦哗啦地摇着扇子叹道:“还能怎么办?实话实说便是。世子病成这样,国公爷自然舍不得责罚。我已经差人去告知国公爷了。”
卫棣哭哭啼啼道:“表哥,那小杂毛着实可恶,你可不能放过他!”
高耀背靠着软枕,声音轻得犹如微弱叹息,“卫棣,你先出去,吵着我了。”
卫棣突然间脸色惨白,“我、我吵着你了?”
高耀面上没了笑容,一双狭长凤眼与薄唇愈发显得凉薄尖锐,摆手让人将卫棣请出去。
南先生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高耀先一步说道:“我再歇歇,等爹爹来了才好认错,南先生也请回罢。”
南先生点点头,艰难地往门口挪去,嘟囔道:“唉,无伤大雅,无伤大雅的小骗局罢了,不值一提,世子莫往心里去。”
高耀低头不语,等众人走了,才狠狠地将手里攥着的绣符扔到地上,胸口急剧起伏,他死死捂住了嘴,不愿咳出声,又引得下人们一片慌乱。
闷闷地咳了会儿,只觉四肢百骸的力气都用尽,头晕脑胀地松了手,方才察觉满口腥甜,连捂嘴的手掌心里都全是血。
他兀然一笑。
他怎么……就深信不疑那兔子就是高耀,私下里还冷嘲热讽,对灰兔说道:“看见没有,你历经千难万险逃出去认的饲主,八千两就把你卖了。作为一只兔子,这身价也算古往今来第一兔了。”
谁知竟真的是只古往今来第一兔,如假包换,真得不能再真的兔子。
他见着灰兔反应呆滞,本以为是高槐大受打击不愿理睬他,心中畅快难以言喻。若不是他想着要惹高槐生气,扯掉绣符,要当着它的面毁掉。叫他再生不出一丝一毫的逃脱希望。
谁知绣符离体,那兔子周身那股“高槐”的气息连同灵气便匪夷所思地尽数消失了。
高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以为姬朝安既然处境艰难,就合该做个唯利是图的愚蠢小人,高槐更合该被这样的小人所欺瞒、所出卖,满腔诚意惨遭背叛,才是他应得的下场。
高耀气急攻心昏迷时,恍惚间做了个梦。
他梦见有人在问:“高槐是上古凶兽,出生便身不由己,烈火烧伤生母,以至于伤重不愈。虽非他所愿,到底犯下大错,相公恨他自是理所应当。只是,相公与他一母同胞,何至于无论大事小事,都非要争个高下?相公讨厌谁不好,为何偏偏讨厌自己的亲生弟弟?”
询问的人一身云白轻衣,穿得随意,连一头缎子似的青丝也是自在披散肩头,更何况他对着高耀唤“相公”,自然是极亲近之人。
高耀细看时,竟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赫然便是成年后的姬朝安。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愤怒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他抓住那人手腕,那触感记忆犹新,宛若真实,肌理温凉如玉,皮肉下的骨骼纤瘦,在他手指钳制中发出几欲碎裂的悲鸣。
他怒发冲冠,对姬朝安大声怒吼呵斥,与他素来示人的温文尔雅贵公子形象截然不同。
“你懂什么?!我幼时连路也走不动,每日被仆人抱出去晒太阳,他在草丛中东奔西跑扑蝴蝶。我夜夜忧心,生怕就这么睡去,第二天再不能苏醒,他被人从观花楼三楼扔下来,竟然毫发无伤。那个小畜生,夺走我娘亲不够,还夺走我的健康,他凭什么?我又凭什么要原谅他?”
大吵大闹,宛如市井间撒泼的儿童。
更有甚者,姬朝安被他死死攥着手腕,神色却没有分毫变化,反倒在听他抱怨之后,轻易挣脱,如同甩掉什么累赘般甩开他的手,嘴角勾起凉薄笑容,以神憎鬼厌的傲慢表情说道:“仅此而已怎么够?他连你唯一的妻子也要夺走。”
高耀在睡梦中险些气得吐血,这才骤然惊醒过来。
即使醒来后,也依然感到一股愤懑怒火郁结心胸,难以消解。
高耀长长呼出口胸中浊气,将那乱糟糟的噩梦抛开,就听见门外有仆从小声通传:“国公爷,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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