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尽管做足了完全心理准备,与傅家道别时,傅星河仍旧红了眼眶,不敢回头看那些殷切的眼神。

傅寒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他这辈子对女儿没有几回好脸色,以后再见就是贵妃和臣子的身份。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太严厉,父女情分不深,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纵容,傅星河直到今天才有一点人样,矛盾交织的心理在这个日子拧成了难言的不舍,被火红的鞭炮声烫成了眼眶里的热意。

傅星河定了定心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巍峨宫墙,傅家人对她太好,好到她没有理由逃婚。

原先还想着,婚事不如意,就让明枫把她带走,全京城大概没有人能阻拦。

现在……只能骂两句狗皇帝了。

轿子停在皇宫正门,从这里到温华殿,需要傅星河下撵步行。贵妃上午进宫,其他人下午进。

前庭和后宫交界的织河桥边,一袭明黄长身玉立,等待贵妃觐见。

孟岽庭象征性地接见贵妃,耳边是兵部刘大人滔滔不绝的边关汇报。

兵部侍郎说得口渴,鬼知道陛下在大喜日子为何不叫个礼部尚书前来掌控流程,而是叫他个大老粗站在这里汇报军事。

他们陛下太勤政了!

孟岽庭站着听兵部文书,不时询问一两句,看似耐心极佳,眼神却极为淡漠。

一大早礼部尚书就进宫唠叨,明明才三十出头,规矩一套一套,被他强行打发走了。早知贵妃进宫他要站这里接见,不如封个嫔就够了。

一炷香前就看见傅星河出现在拐角,为何现在还没有走到他跟前来?

这女人不会跑两步么?

倩贵妃本人穿着繁重的正式礼服,光头饰就有几斤重,心里也是不爽极了。

她看见孟岽庭旁边还有个官员见缝插针地汇报政事,一下子明白了,这皇帝怕是也不喜繁文缛节,趁机办公呢。

傅星河一扫烦闷,勾起嘴角,从健步如飞,无缝切换成纤纤细步,珠玉相击的金步摇轻晃着垂下,如缀千金般风吹不动。

孟岽庭冷笑:“竟敢故意拖延时间。”

福公公心里一突,仔仔细细观察贵妃仪态,小心翼翼道:“后妃首次过织河桥,讲究襟不飘、形不晃。当年太后娘娘也是步步生莲,象征稳持中宫。”

依他看,贵妃是把这规矩练得炉火纯青,挑不出错!

“是么?”孟岽庭皱眉,他觉得傅星河是故意耍他,方才拐角时分明脚下生风。

但显然,在场没有人认同他们陛下,并且搬出了太后。

自己选的贵妃,自己受着。

孟岽庭又等了一会儿,傅星河终于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行大礼。

靛蓝色的贵妃服广袖长摆,上面用银线绣着张翅欲飞的凤凰,面料丝线在霞光之下流光溢彩,华贵无匹。

靛蓝色衬得傅星河肤白胜雪,云鬓花颜,她低头行礼,金步摇珠玉垂下,遮住了那双灵动的双眸。明艳和清丽,两面生花。

孟岽庭伸出食指抵住了傅星河金步摇的缠金凤尾,阻止她继续叩拜:“够了。”

给傅星河梳妆的命妇劲儿很大,发髻梳得特别紧,孟岽庭一戳,傅星河为避免头皮疼,就得仰起头来。

孟岽庭视线停留了几秒,蓦地收回手。

傅星河不客气地起身,笑眯眯地谢恩。

孟岽庭一会儿觉得她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一会儿觉得她心机深沉,他一发话说“够了”,她马上顺水推舟站起来,也不知刚才守规矩走那么慢的人是谁。

前后行为矛盾,压根不怕露馅。

孟岽庭言简意赅:“好好在温华殿呆着,不要随意走动,缺什么就让伍奇或夏眠去内务府领。”

话音落下,那边等待迎接贵妃的温华殿宫人跪下,一共两男四女,左侧一身材高大长相敦厚的太监自我介绍是伍奇,右侧一清秀温婉的丫鬟是夏眠。

傅星河看出这两人都会功夫,底盘很稳,为了软禁她,孟岽庭煞费苦心。

傅星河垂下眼:“谢陛下恩典。”

说了两句,孟岽庭便要离开,临走前沉吟了下,嘱咐一句:“保持后宫清净。”

傅星河:“……遵旨。”

她看着孟岽庭来去匆匆的背景,忽然想起自己招的几名颇具活力的秀女,嘴角溢出一声轻笑。

她只保证温华殿清净。

温华殿坐落于后宫西北侧,靠近中轴线,是除了皇后寝殿之外,最大的一座院落,假如皇帝后宫三千,一些宫殿还要接纳其他低品级的后妃。

孟岽庭后宫人少,偌大的温华殿就只有傅星河独居。

傅星河到达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换下来,钗环锁进抽屉,素衣着身,青丝系带。

贵妃变装,夏眠有点反应不过来,询问道:“娘娘,这些都要收起来吗?”

娘家准备的、陛下赏赐的,一共好几奁的珠宝,娘娘就不准备再戴了?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刚封的贵妃在后宫打扮得比寡妇还素净,对陛下是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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