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尘马足、铜臭熏天,怀着浮生偷得半日闲的心情出差海州,郝长久终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车一进入临海,他就感觉到空气中无数的问号、叹号袭来,直把人恍得目眩神摇。
第二天恰逢周末,老郝提前给凌云告了假,他要先在家陪陪老婆孩子。老郝兴致勃勃地敲开家门,行李箱往门厅一扔,就捏住秀丽的琼鼻,抻着脖子去抵她光滑细腻的额头。秀丽笑盈盈地抬手将他推开,小天骄欢呼雀跃着扑到了爸爸怀里,老郝把儿子举过头顶,爷俩嘻嘻哈哈地胡打乱闹着滚到沙发上。老郝打开行李箱,拿出给儿子买的玩具火车,两人安装上电池再铺设好轨道,就在客厅里地上“呜~呜~”地开起来。老郝让儿子先玩着,转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套裙递给秀丽,温情脉脉地望着她。
白秀丽一捧芳心春水微澜。望着父子俩兴致高涨的俊逸容颜,听着他们夸张癫狂的朗朗笑声,秀丽绽开久违的笑靥,一对梨涡晕染出极致的唯美。秀丽体会着畅享天伦的幸福,她一直坚持着最初的生活信念:生活应该很真诚,幸福可以很高尚!什么是高尚的幸福,那应该是两心一许永不变的相恋、秋雨临邛头雪白的相依和相如终不弃文君的相守,那应该是不为世相所干扰、不为财富所淫惑、不为繁花所迷乱的忠诚与坚贞……
秀丽曾稳稳拥有这样的幸福,虽然她为了老郝放弃前途和理想,但每天心疼丈夫乱拳横竖、奋力打拼的辛劳,每夜享受被他捧在手心、视如珍宝的甜馨,她自勉生活就在脚下;虽然迫于生计不能与儿子朝夕欢聚,但想想每个周末夫妻回乡探亲、畅游山野的欢畅,她坚信幸福就在前方。可是,曾经引以为豪、视若生命的爱情和生活正变得物是人非事事休。丈夫不再是那个满屋经史哲论、张口家国天下的豪情书生,岁月把他摧挫成终日沉溺杯盏、寄情声色的“好酒场”。他虽顾念夫妻之情依然爱自己,但这份爱已掺进愧疚与补偿的杂质,这与她心心念念里红颜皓首、此生相依的美满爱情背道而驰。曾被她奉作心灵殿堂的家乡也已面目全非,一笔飞来横财让勤勉敦厚的弟弟变得轻浮狂热,带着一群无知者无畏的青年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混闹,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尤其是小天骄就要顺时随俗地沉入这都市的万丈红尘中,随行就市地融入城市小朋友的生态圈,电子游戏、西式快餐和各类辅导班络绎而来,真不知这是暴富还是赤贫,这是装备还是枷锁,秀丽每念及此都疾首蹙额。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过完周末,丈夫还不是要回那个女人的身边上班,儿子还不是要继续那些不得不做的各种课程。想想这些,她虽不忍扫了父子俩的好兴致,心中欢愉却如昙花般稍现已逝。
过个周末比上班还累。一家人在市里疯了两天,天骄玩得欢欣若狂,秀丽却总有点郁郁寡欢,老郝深知此中缘故,只能熟视无睹地装聋作哑。周一去上班,老郝一路想象着凌云见到自己心花怒放的俏模样,嘲弄自己竟在凌云身上找回小别胜新婚的快感。他来到公司就直奔凌云的房间,乃至脑海里爆发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冲动。
老郝进门就觉察到气氛不对,凌云正坐在办公台前,纤纤玉臂拖着娇美的额头,见老郝进来,勉强挤出一丝浅笑,说了声:“回来了!”就已泪眼潸然。老郝赶忙上前将她揽住,轻柔爱抚她憔悴不已的倦容。凌云像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亲人,将脸深深埋在老郝的胸前,片刻间涕泗滂沱。老郝心痛到不知所措地紧紧抱住她,直到她哭得精疲力竭。老郝以问询的目光凝望着凌云,少顷她略整妆容后说了声:“走吧!我们去公司的药品仓库。”
老郝驾驶凌云的幻影,凌云蜷曲在座位上,悒悒不乐地道出了事情始末。原来是公司药品销售方面出了事,公司的主打中成药产品消渴丸被人做了手脚。糖尿病正成为威胁人们健康和生命的大敌,泱泱中华餐饮文化博大精深,中国人民在饮食方面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新奇食品更是无所不敢尝试,怎奈病从口入,罹患诸如此类富贵病的人群也就日益增多。降糖药、降压药正成为制药行业的一个主要研发方向和利润点,振元集团研制出品的消渴丸品质上乘、价位合理,倍受业界推崇和商家追捧,甚至出现过供不应求的情况。可是近日,突然有媒体曝光振元集团药品制作原料掺假、质量低劣的消息,尤其是消渴丸被查出其中的敏感成分格列本脲含量严重超标。格列本脲是重要降糖药物,其在消渴丸中的药理作用不可替代,但由于其存在负作用和不良反应,本身质量、含量直接影响着消渴丸的药品成色和用药安全。事情突如其来、势头凶险,凌云尚未来得及去实地调研,临海市药监部门就强行介入、查封了仓库,并入驻药品制造厂进行全程调查。父亲病势反复无常,老郝又出门在外,李凌云惟有独自担当,坐阵公司、统筹协调,这边安排人陪同药监部门进行检查,那边联络媒体澄清谣言,事情才次第有些头绪。本想让老郝回来就上班,可凌云想到天骄回来了,终是于心不忍也就一直瞒着老郝。老郝握住凌云小手感慨万端:秀丽、凌云,郝长久你何德何能,竟让两个仙姿玉色、秀外慧中的女人对你如此推心置腹、肝胆相照。
站在公司药品仓库门口,老郝能体会到当时的混乱场面。地上的包装箱、药品盒扔得七零八落,显然遭遇了野蛮拆检。老郝拿起角落里尚未来得及捡起的一盒消渴丸仔细翻看,突然发现了疑点,“李总,您看!”公众场合他还是要尊重凌云。凌云过来一看后茅塞顿开地说:“你是说防伪标志?对啊,这个防伪标志是假的,这根本不是我们的产品!”老郝记得防伪标志上是“李半城”的头像,可这盒药品的防伪标志模糊不清,而且连李振元通常佩戴的那副金丝眼镜也落下了,这弄虚作假的活干得实在粗糙了些。看来是有人把假货偷偷混进公司的仓库,凌云悄无声息地安排人监视此处保安和仓库工作人员。两人总算不虚此行,可以打道回府了,路上老郝还半开玩笑地埋怨凌云:“丫头啊!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胸大无脑了,这些破绽你就没发现吗?”凌云气得撅起小嘴儿:“没良心的!爸爸住院,你又出差,到处乱糟糟地都等我一人处理,我是超人吗?”老郝突然想起何琳,心里怦然一动,“何琳呢?安排她出面呀。”凌云听完轻叹一声却没说什么,看来何琳的心结并未解开。
郝长久据此线索按图索骥,事情逐渐有了些眉目。果然是有人将假药混进仓库和物流链条,再联系媒体曝光、药监查封,看似一通乱拳,实则滴水不漏。目前来看,假药投入市场量不大,对方显然只为搅局、不图谋利,如此一推敲,背后的影子就逐渐显现了。老郝没慌着下结论,也不急于告诉凌云,她这段时间太累了,先让她休息一下。
老郝想着再查看一下药品方面的交易记录,就来到何琳办公室。敲门进去,发现何琳正听着轻音乐,悠闲地坐在电脑前浏览着资讯,不觉心头火起:“你还真坐得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吗?”“见了我就凶巴巴地,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老郝的疾言厉色令何琳既慌张又委屈,怯生生边嘀咕着边泪眼婆娑地看着老郝。老郝于心不忍地平复下情绪,尽量和颜悦色地说:“现在老爷子病重,我们得和衷共济,帮衬凌云爬坡过坎、度过难关。”何琳就像没听见似的,顾左右而言它:“我想吃法餐,晚上我们一起去吧!”话一讲完就热切地望着老郝等待答复。
从海州回来后,老郝就明显察觉何琳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小姑娘任性贪玩?与凌云争风斗气?还是真的对自己这老梆子情有所期呢?真是要命啊!已经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的老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沾染这桃花官司风流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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