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一路奔腾驰骋我紧紧裹住裘衣,只露出小半张脸,后背紧贴着李恪的胸膛纵然风寒如刃迎面而来却反倒没那么冷了。

不知奔行了多久我终于听到“吁”地一声,李恪勒紧缰绳,马儿高高扬蹄停了下来。

一路颠簸,不由头晕脑胀,胸口也有些闷闷的正难受间一双大手托起我腰身一跃而下抱着我大步朝前走去。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睁眼往外探,才看清这只是一处极为普通的民间宅院,种了些花花草草正对着的是主屋,左右有东西厢房。

因记挂着父亲,我心中很是焦急,轻扯住他胸前的衣襟,慌道:“李恪,这是哪里,我想回上官府我怕爹爹等不及了。”

他一脚踹开主屋的门将我放置于炭盆旁的软塌上重新关好门后才转头向我细细解释起来:

“近日上官府守卫异常严格无陛下金令谁也不得擅闯不过负责看守的禁军头领与我颇有交情他辰时替班,届时你换身衣物,浑水摸鱼应当不成问题。”

我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竟完全忘了上官府如今尚处于圈禁之中,如果没遇上李恪,即便我侥幸逃脱,跑出了皇宫,也是进不去严兵镇守的府邸的……我果真太过蠢笨了。

“阿梨,”他蹲下身,替我捏去发丝上的残雪,温声道:“你好好歇会儿,我去吩咐厨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他说这话时我一直低着头,不知怎的便看到了自己枯瘦枯瘦的手和落了一层脏灰的衣袖,忽然间……就生出一种难言的窘迫。

我悄悄将身上洁白的狐裘推至一旁,轻轻摇头:“不用了,我…不饿。”

他大掌忽而拍上我的头顶,玩笑似的道:“若你以前也这般乖巧该多好。”

说着也不顾我的拒绝,起身大步往外,屋门一开一关间很是谨慎,合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也没让透进来。

我这才抬眸,兀自盯着门缝了瞧好一会儿,十根指头都揪在了一起。

我已经许久没照过镜子了,但即便没有铜镜,我也能想象得到如今的自己是何等沧桑丑陋瘦的如同骷髅一样,面颊苍白无一丝喜色。

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年与他在夜市一同逛花灯的情景,人人都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心脏就像被扎了个口子,任由悲伤一点点蔓延,又酸又涩,夹杂着难以启齿的自卑,席卷遍全身各处。

唯一庆幸的是,昨日晚宴,他并不在席间。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打开,我使劲眨了眨眼,连忙低头坐好,默默数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

“阿梨,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将食盒往案几上一放,从里头取出好几个盘子一一摆好,有烤鸭肉,梨花糕,狮子头,莲子羹……甚至还有糖葫芦。

都是我以前馋嘴爱吃的。

我看着那些香喷喷的菜肴,突然不由分说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不断扒拉着米饭,吃着吃着就掉出了眼泪,不停地掉,连喉咙都有些哽咽。

略带薄茧的五指从我手中拿过饭碗,下一刻我便被整个抱起坐进了他怀里。

“哭什么,”他用绢帕为我拭去眼泪,调侃道:“还是那么爱哭鼻子。”

见他这个样子,我更想哭了,索性抢过他手里的绢子自己蒙脸擦了起来。

这已经是自我被废以来第二次失声痛哭了,真是奇怪,落魄时不想哭,被打时不想哭,被人羞辱作践时不想哭,偏偏在这种时候就止不住地想流泪。

“阿梨,”他轻抚着我后背,沉声道:“庆和殿的事,大哥都与我说了。”

我骤然一怔,眼泪也顾不上擦,仰头呆呆望着他。

他看着我这模样,脸上隐约的怒气也转变成无奈,大手抚上我脸颊,低低道:“阿梨,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保护你一生一世,就像小时候承诺的那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抵在舌尖上的“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到底找回了些理智,一个劲地摇头。

他俊眉微拢:“怎么,难道你还爱着陛下,舍不得离开么?”

我仍旧摇着头,只哽声道:“你值得更好的。”

而我又怎能连累你?

可是下一刻,他竟直接凑了过来,我惊愕地看着那张放大的俊脸,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唇齿间弥漫着清凉的木松芬芳,是他惯用的味道,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却慢慢离开了,颊侧微微泛红:“阿梨,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待到今年春猎我夺得魁首,便向陛下亲自禀明,你看可好?”

春秋两猎是大燕的传统习俗,其间表现最优异的勇士便可向帝王讨得一个封赏,李恪是想趁这个机会讨要我么?

但是……季桓又怎么会放过呢?他那样恨我,恨我的家族,我最好的结局便是伤死宫中,如此,就不会牵连任何人了。

我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嗓音有些哽咽干哑:“李恪,时辰快到了,我们去上官府吧。”

他默然良久,道:“还有两刻钟,你再休息会儿,多吃一些。”

……

李恪的私宅距上官府并不远,我换好了禁军统一的着装,随他一同前去。

待走近时才看清府外果然是层层重兵围守,据说没有季桓的金令,谁都不给进。

李恪原本也是不能进去的,但他曾于常副统领有恩,好不容易行了个方便,千叮咛万嘱咐半个时辰内必须出来。

我自然连声应是,半遮半掩下进了府内,却发现整个府邸空荡荡一片,以前那些名贵的花草树木,精美的亭台楼榭,全都摧毁得一丝不剩,就连那片梨园也被砍了个干净。

如此……残破不堪的景象。

李恪担忧地望着我,我却无力地摆摆手,转身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院门紧闭,我试着敲了敲门,好半晌后终于有了点动静,木门拉开一条缝隙,现出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小少年。

他黑溜的眸子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试探着轻喊道:“阿……姐?”

我几乎是瞬间红了眼:“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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