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整座房子灯火通明,窗台上摆满了蜡烛,楼梯和门柱上缠绕着常春藤,点缀着一串串冬青。卡洛登战役后,苏格兰高地上的风笛手不多了,但詹妮还是找来了一位,同时还找到了一位小提琴手。屋里上下都回荡着动人的音乐,还飘散着一阵阵醉人的香味,那是朗姆潘趣酒、梅花糕、杏仁鸡蛋点心和指形松饼的味道。

詹米犹豫了很久才从楼上下来。对他而言,很多人都已经近十年不见了。如今,詹米并没有那么热切地想见到他们,反而觉得大家变得疏远了。然而詹妮很早就为他做了件新衣服,并把他的外套也刷洗修补好了。她给詹米理顺了头发,编好了辫子,才下楼去料理厨房的事。詹米没有借口徘徊了,终于下楼融入了那热闹而喧嚣的人群。

“弗雷泽先生!”佩吉吉本斯第一个看到了詹米,她穿过人群向詹米跑来,脸上洋溢着喜悦,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詹米惊喜地拥抱佩吉。一时间,他身旁围了一群女人,她们为他欢呼,抱起自己的小孩亲吻他的脸颊,拍打他的手掌。

男人们则腼腆一些,随着詹米步伐缓慢地穿过屋子,他们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或者在他背上拍一拍。詹米对这一切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于是躲进了堡主的书房。

那里曾是他父亲的房间,后来是他的,如今则属于他的姐夫伊恩,伊恩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料理着拉里堡的大小事务。破旧不堪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账簿,包括收支总账簿、存货账簿和赊欠款账簿。詹米一根手指沿着账簿的皮质书背滑过,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欣慰感。一切都在这儿了:对拉里堡的佃户而言,耕耘和收获,精挑细选的采购,财富的缓慢积累和消耗,这些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在那个小书架上,詹米看到了他的木头蛇。入狱前他把这个木头蛇和其他所有贵重的东西都留了下来。这个木头蛇由樱桃木雕刻而成,是詹米那位夭折于童年的哥哥送给他的礼物。詹米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轻抚着蛇身上磨损不堪的曲线,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

“詹米?”莱里怯生生地躲在门后面说。詹米懒得在书房里点灯,大厅里的烛光将莱里的影子投向了屋里。她灰色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膀上,仿佛少女一般,尽管看不到面孔,但身后的光线透过发丝洒进来,在她头上形成了一个光环。

“也许你还记得我吧?”她试探性地问。她没有得到詹米的邀请不愿走进书房。

“嗯,”詹米停顿片刻说道,“是啊,我当然记得。”

“音乐响起来了。”她说。事实也是如此,詹米听到了小提琴的演奏声,如泣如诉,大厅传来了人们的跺脚声,时不时地还有一些欢呼声。种种迹象显示这会是一次成功的聚会,第二天早上大多数客人都会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你姐姐说你舞跳得很好。”莱里仍然有些害羞,但语气却很坚定。

“我已经很久没跳舞了。”詹米也有点害羞,同时又有些尴尬,而此时小提琴的声音穿透他身上的每根骨头,令他双脚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石楠丛中我的床你一定知道这首曲子。你愿意和我一起跳舞吗?”她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半明半暗中显得小巧而优雅。詹米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一起走了出去。

“就是在这儿,”詹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詹妮把家具全都搬走了,只留了张桌子放食物和威士忌,小提琴手站在窗边,窗外是一弯新月。”詹米冲着窗户点了点头,窗外玫瑰花正随风摇曳。他脸上似乎还留着那个除夕之夜灯火的气息,我看着他,心头泛起一丝痛苦。

“我俩跳舞跳了一整晚,有时候会和别人跳,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俩都在一起跳。黎明时,还醒着的人们走到房子的尽头去看新年的兆头,我们也跟着去了。单身女人们轮流转圈,闭上眼睛穿过门,再转一圈,然后睁开眼睛,看那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什么这能看出她们将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客人们喝了威士忌,跳过舞后更加兴奋了,他们在门口推来挤去,欢声笑语不断。莱里红着脸害羞地往后退,笑着说那是年轻女孩的游戏,不适合三十四岁的妇女,但其他人都执意让她过去玩,于是她也去了。顺时针转了三圈,开门,进入寒冷的曙光下,又转了一圈。她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詹米脸上,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期待。

“于是……她来了,一个拉扯着两个小孩的寡妇。莱里需要一个男人,这再平常不过而我也需要……一些东西。”詹米凝视着炉火,低低的火焰透过红色的煤块闪烁着点点微光,不是很亮却很温暖,“我那时想,我们可能会帮助到彼此。”

他们在巴尔里根低调地结了婚,詹米把他的一些东西搬到了那儿。不到一年,他又搬了出来,去了爱丁堡。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非常好奇地问道。

他抬头无助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事实上并非哪里不对而是没有一件事是对的。”詹米疲倦地用一只手揉揉眉头,“我想,是我,我的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让她失望。我们坐在一起吃着饭,突然间她眼睛就湿了,然后离开桌子在一旁啜泣,而我坐在那儿却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或哪句话说错了。”

他的拳头在被单上攥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上帝啊,我从来不知道该为她做什么或说什么!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接着很多天不,几个星期她不和我说一句话,当我靠近她时,她就转身离开,站起来凝视着窗外,直到我又走远了。”

他张开手挠了挠脖子。如今他的伤口几乎痊愈了,但白皙的皮肤上依然留有伤口的痕迹。詹米苦笑着看着我:“外乡人,你从来没有那样对我。”

“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微笑着表示赞同,“如果我生气了,至少你会非常清楚为什么。”

他哼的一声靠着枕头躺下了,我俩都没再说太多。后来他望着天花板说:“我想,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你和弗兰克在一起的事。也许我这样不对吧。”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说,“但不是现在。现在还是该你说。”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害怕我,”过了一会儿,他柔声说道,“我尽全力对她好上帝啊,我试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所有能取悦女人的方法都试遍了,但依旧没用。”

他不耐烦地转过头,羽毛枕上露出一个陷下去的小坑。“也许是休,也许是西蒙,他俩我都认识,他们是好人,可谁知道结婚后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抚养孩子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受得了。但她过去肯定受到了伤害,而我做了所有的努力却依然无法让她痊愈。我一碰她,她就躲开了,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悲伤和害怕。”詹米闭合的眼睛周围充满苦痛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手,睁开眼睛。“那就是我最终离开的原因,”他轻声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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