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刚过细雨绵绵,腿脚利落的安儿便开始跟根奴在家里家外配合着淘气了。

如今就没有他们挖不到的洞,也没有他们上不去的地方。

反正哪儿都去就是不在地面呆着。

想起从前孩子软绵绵的虚弱样子七茜儿发自内心爱自己家的活猴就是个折腾呗娘就陪你折腾。

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家里省心的日子一天天过着三月初三起小风那会儿七茜儿心里堵了几天,就有隔壁攀墙的成师娘告诉她,恩,恭喜了,你又有了身子了。

又有了是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七茜儿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啊?这里咋还能住个人呢?

可细想想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那鳖孙时常回家讨厌安儿也这般大了,再怀上一个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不止她又有了老二陈家大房二房,三房,人家接茬般的也都有了二胎这便是人间规矩。

七茜儿表面不喜不悲的,心里却十分慌张,不知该对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四房有喜老太太高兴,陈大胜欢喜,因要了陈家长孙很内疚的佘青岭也分外欢悦,却只有从玥贡山回来的辛伯闻讯,便满面愤恨的对七茜儿说:“娘娘,您好歹也是老隐一般的人物,如何就在这后宅挣扎,过这样的日子?”

七茜儿翻着他从玥贡山带回来土产,什么老参,鹿茸,鹿筋之类道:“呦呦,我这日子咋了?好着呢!您这话有意思,我该过什么样子的日子?情不移那样儿的?还是跟您一样,几万里为了不认识的人奔波劳碌,回来这些子土产还花的是自己的腰包儿,哎完事儿人家还挺不领情。”

辛伯脸上顿时便不如意了。

看着背部又佝偻些的老人家,早就把他当成亲人的七茜儿叹息:“您啊,以后便别奔波了,年纪到了也该认命!您还能蹦跶几日?就想想,那从前史书上提游侠儿早没了,前朝也没了,白石山也没了,护国寺都沦落了,您算啥?便是您老心里的那个江湖?依着我看啊,它也早死了。”

辛伯不屑抬杠,依旧蹲着,他这次出去力不从心的地方颇多,到底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如从前了。

无奈的笑笑,好半天他才说:“娘娘说的是,这趟回来,我也寻思就,就不出去了。”

七茜儿心里松了一口气,表情到底欢悦起来:“对喽!不出去最好,我让人把我那破庙后面整出几分地,再给您盖个养老的宅子,您以后就在那边养老吧。我跟你说,我给你可找了养老的孙子,那孩子不错。”

辛伯是个洒脱人,便不在意的笑笑:“江湖人,随地死了随地埋,要什么养老孙子!没得连累人家,您可甭为我操心了。老叫花这一辈子旁的不说,徒子徒孙都教出多少了,用您给我养老,丐门祖宗都要地里掩面羞愧了,真不用,您能有这份心就好。”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儿的扭脸告诉七茜儿:“我就回去了,却还有一事儿跟您提一下,我看庆丰斗台那边儿起了个迁坟告示,娘娘可看到了?”

七茜儿愕然:“迁坟告示与我何干?”

辛伯却奇怪道:“怎么没关系,我记的娘娘从前仿佛提过,说是霍家庄人。”

这个确实是的,七茜儿点点头,接着诧异问:“霍家庄迁坟?谁迁?为何要迁?”

辛伯拍拍脑门叹息:“您还真是该操心的不操心,那告示头年就贴了,几场雨水下来那纸儿都烂了,那不是去岁末,咱皇帝老爷给顺妃娘家添了一千石么,老霍家庄那地儿,如今是人家刘家的了。

人家刘家想起新庄子,没得地面上那么多外姓坟,就起了个告示说,清明四月前若有人认领,迁一坟给二十贯补贴,下月初之前剩下的那些孤坟,就聚拢了修义冢,要集体迁到百泉山上去。”

事关自己生身娘亲,七茜儿这就上心了,她站起来道:“吖!我还真不知道。”

辛伯看她着急,便关心问:“有坟儿?”

七茜点头:“可不,有的!那啥,我倒是姓霍的,可我算外嫁女,且不在人家族谱上,是生我的娘也在那边呢。”

辛伯点点头:“哦,那娘娘就赶紧寻个好店,给老太太打副体面装裹,再给老太太寻个吉地找好日子迁了坟吧,我就是捎带说说这事儿,走了。”

这老头说完便走,恩,赞他一句洒脱吧,心里咋就那么不舒服呢,你给人家担了几个月的心,人家到好,没事儿人一般。

七茜儿吸吸气,摸着自己还干瘪的肚子呆坐好半天才对门外喊了句:“四月。”

没多久,梳着妇人发髻的四月便从门外进来,笑眯眯的问七茜儿:“奶奶找我?”

成家几年,身边这叫十二月的丫头也都大了,去岁起都在家里陆续配了小厮。

家里最起先那批小子都还不错,陆续也都升做了各位置管事,赶巧四月跟春分对上了眉眼,他俩就在一起了。

而今,外面都喊四月春分家的。

七茜儿吩咐道:“跟你男人说,让他去老道营寻老爷回来,就说家里有大事儿……”

眨巴眼儿三月十五,这一日黄历上写着易动土迁坟,七茜儿才换了素色衣衫,带着预备好的两口棺椁,寻了附近有名的一个王神婆去霍家庄给娘亲迁坟。

直到现在,七茜儿也不知道自己娘埋在哪座坟头,索性就预备了两口棺材,把那位不知名的姨姨一起迁了。

她是闺女,又是陈家的媳妇,就不能去霍家坟坑里给外姓人捡骨,找那王神婆也实属无奈之举。

老太太担心七茜儿年纪小,又怀着身子,怕她哀伤之下动了胎气,便命李氏一起跟着去。

坐在车上妯娌俩闲聊,李氏问起,七茜儿才笑道:“不瞒嫂子,我都不知道我娘亲姓什么,倒是那会子家里的老人都喊我娘娇姨娘,想来她的名字里有个娇。”

七茜儿倒是小娘生的庶出,可她人品手段都是立得住的,便是坦荡说起身世,如今谁敢小看她。

老太太照样派着宗妇相陪,甚至陈大胜都带着亲兵,换了素服骑着马一起跟着来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人家真算作万里挑一的好女婿了。那一二般人家,就没有女婿去做这样事情的。

李氏仔细看七茜儿的脸色,见她没有不悦,便伸出手拍拍她道:“活人呢,谁不艰难。婶子若有灵,看你过得好,也定然是欣慰的,可说好了,临来阿奶说了,我得管好你,没得一会子动土,你扎在那边哭的不起来的。”

七茜儿闻言轻笑:“不会!我都记不得她,就知道她生的我。”

其实还真没有多远,霍家庄紧挨着庆丰城,从泉后街出来两炷香就到了地方了。

到了地方,陈家这车队也过不去了。

陈大胜住马,又在车外唤人:“茜儿,茜儿……”

七茜儿打起车帘想说我知道了,结果往外一看也是吓了一跳,那老霍家庄口上竟聚了好些人。

从车这边看去,这一看就是齐刷刷穿着素服来迁坟的。

陈大胜便看着那边问:“这,这是你霍家亲戚?”

七茜儿讷讷:“我哪知道啊?”

她仔细四处看了一圈儿,那些人打扮都普普通通,没有个特别富贵的,又细细看模样,也没有一个熟悉的。

再扯了路过的一问,霍家庄之前这里过过好几姓,最后才被霍家买了地,成了霍家庄的。

那些人看到远远的来了一堆拉着棺材的阔绰人家,也俱都好奇站起,纷纷辨认起人来。

只每家都看过了,七茜儿与陈大胜的脸对他们而言十分陌生,便又失望的坐下。

陈大胜边安慰,边唤了春分过来说:“你去前面问一问,是庆安伯家谁管的事儿,先把那做主的喊来,我要问话。”

顺妃娘家封的爵位是庆安伯,陈大胜前年就受封郡王府世子,只他有正经的官身,外面喊他多为陈侯。

再者,他爹佘青岭跟皇爷是正儿八经的姨表弟兄,顺妃虽是主子娘娘,却不是正位娘娘,人家曹家才算作大娘娘。

便从皇家外戚排,陈大胜这样的亲戚本就比顺妃家的贵重,他去排队领那二十贯,这很不像话了。

便是他去了,刘家也不敢接啊。

春分去了一会,便引了好大一堆人来。

等那群人来到陈大胜面前,便齐齐跪了给陈大胜磕头。

这肯定是庆安伯家下仆在此,若有主家也不能跪的。

带头的这个四十多岁,穿暗色老绸半长衫子,圆胖,小眼,厚唇,下巴胡子有些黄白杂色,他磕了头才抬脸有些惶恐道:“给世子爷世子夫人磕头,小的刘成,受主子令在此协管新庄子迁坟一干事宜,小的是真不知道这里牵扯了您家贵亲坟茔,若知道,如何,如何敢先起告示啊,这,这便是我家主家来了,也不能这样啊!”

这位真吓的不轻,自打刘帧治没了,刘府的门楣算是塌了一半,便是家里有个五皇子,那也不成的。

毕竟这是个没成事皇子的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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