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久没到这里来,看见这熟悉的场景里站着的女儿几缕乌发披在肩上,忽就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里等着他的年轻皇后。

他恍惚了一瞬,才抬手虚扶起行礼的林悠来。

“朕今日便是随意走走,我们父女二人许久没有安安静静说说话了,你不必紧张。”

林悠点头:“父皇能来,乐阳高兴都来不及。”

进至屋内,林慎便见此中一应陈设与闻月在世时所差不多,唯独原先摆着的一张琴收起来了,换做了几本书,整齐地搁在桌案上。

林慎走到软榻上坐下,朝旁边指了指:“坐吧。王德兴领着他们出去,我们父女说话。”

王德兴许久都没见过圣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想见不久前在养心殿,圣上才因为胡狄人要和亲的事与礼部的官员大发雷霆,如今又平静地坐在定宁宫中,心下感叹着果然帝王心思难测,连忙领人都出去了。

林悠走过软榻上方几的另一侧,到底是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她心里猜测父皇是为了淳于鹰要和亲的事来的,可前世并没有这件事,她猜不出父皇到底是怎样的打算。

她重生一世,自然不愿就这么随意地嫁到胡狄,且那淳于鹰分明是要算计她,她不查清楚真相,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只是倘若父皇真的让她为了大乾去和亲,她实想不出拒绝的话。

林慎看着女儿的表情,虽说小姑娘有心隐藏,可到底年轻,尚稚嫩了些,他这做父亲的倒看得明明白白。

“以为朕是为了和亲的事来?”

林悠微微怔了一下,被看透了心思的感觉可并不好受。

“父皇,我”

林慎一下笑了出来:“是不是以为朕要命你远去胡狄,为了两国百姓安定,做个名垂青史的和亲公主?”

林悠愣住,这话她真不知该怎么接。

林慎看着小女儿那呆呆傻傻的表情,连先时生的气都好像消散不少:“吓着你了吧?”

“乐阳惹父皇担心了。”

“你小小年纪,总这么老成做什么?瞧瞧你的立阳姐姐,撒娇使性子,倒是更多人疼。”

提起林思,林悠心里难免有些复杂。她忖度这是否是父皇的试探,想了想,还是道:“胡狄王子请求和亲,并非什么永结秦晋,不过是多给自己寻个保护锁,能多准备些时日罢了。不管是儿臣,还是立阳公主,谁去了都不过是淳于鹰计划里的牺牲品。”

她起身来,忽然跪在乾嘉帝面前:“儿臣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但儿臣不忍见大乾任何一个女孩成为这个阴谋的遮羞布,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莫要让立阳公主,更莫要让大乾其他姑娘远行胡狄。”

林慎没有想到这小女儿能说出此一番话来。

他微微皱着眉问:“那倘若势必到了需要和亲的时候呢?”

林悠心里猛地一沉,她忽然想起前世的后来,父皇病重,燕远在北疆孤立无援,及至后来整个大乾都乱作一团,连大皇兄都险些遇刺,难道早在这个时候,父皇就已有了预感吗?

更或者,难道大乾朝堂已积重难返到这等地步,以至于父皇明明清楚淳于鹰的野心,却还要考虑和亲一事吗?

林悠沉了沉心,她是重生一世的人,倘若有谁能去和亲,能有希望阻止胡狄凶猛的扩张,只怕非她莫属了。

“若势必要有人做这祭旗之魂,乐阳愿意。”

那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慎心头像是被猛地击中似的。他一直当作面团子一样的小女儿,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坚韧勇敢。

“那燕家那个小子呢?朕记得你笄礼刚过就专程到养心殿和朕说你喜欢燕远,你若走了,难道不喜欢他了吗?”

林悠想起了前世在京城那高高的城墙上看见的旌旗倒戈、战士浴血,她心念微动,好像有某些情感,在这一刻反而更加坚定。

她没有惧怕那位多疑帝王这直白的提问,反而是罕见地直白地回答了。

“正因喜欢,儿臣才要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所能,护他安宁。”

那话不可谓不大胆,甚至从一个公主口中说出来,以足令燕远那个当臣子的被帝王厌弃惩罚。

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它却比任何故作聪明的周旋都要真挚,也更动人。

那是林慎有很多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情感了,不添任何算计,不过出于少女最纯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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