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聿又什么都不说了。

半夜大街上车少,他加速时想起了高中那会儿学校操场的围网前那个穿着百褶短裙的姑娘。

别人都穿球鞋,就她穿了双带跟的皮鞋,别人也都穿衬衫,就她穿了件T恤,那件T恤高腰色浅,举手投足露出白花花的腰,更要命的是那T恤版型窄小,堪堪托住她胸前似饱胀的棉花般的两团。

她还很爱笑,逢人不管熟与不熟先露出个唇红齿白的笑。学校的操场在高地,边缘处连着一堵围墙,墙下是条林荫道。学校活动多,常有学生在各个犄角旮旯排练,好长一段时间但凡他从那条林荫道经过,总能听见她的笑声,还有赔笑且殷勤的男声。

有一回他恰巧路过时有人叫他:“帅哥!”

他回头,看她白润的手指抓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请你喝水。”

“不用。”

她身后的人发出笑声。

她也笑,带着几分撒娇:“不用这么绝情吧,一瓶水而已,都是同学,给个面子。”

她递水的手还僵着,笑容也还在脸上挂着。

操场围网外的栀子花开得正旺,好些个花朵都越过围网探出头来,馥郁的香气在没有一丝风的盛夏像极了某种致幻药物,似要把人拖进不知名的光怪陆离。

他伸手接了水。

先前的笑声却变大了。

一男生道:“我就说他肯定会收。”

另一个说:“就是,怎么会有人抗拒得了美女。”

“下一个下一个,我还不信了,就没有一个会拒绝?”

“……”

更加离谱的是她临走时还说:“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诶诶诶!”周加逸抓了车顶拉手,“嘛呢,大半夜的,这速度在国内要扣分的。”

他才渐渐松了油门。

周加逸住的地方离他家不远,他先把周加逸送回去,对他说:“明早七点,过时不候。”

周加逸说:“起不来,你自己去吧。”

他于是回去睡了四个来钟头,隔天一早直接去了公司。他去得算早,但冯晓娟比他更早,已经给总监泡好咖啡出来。

唐聿打招呼:“冯姐早。”

冯晓娟没出声,极轻地抬了抬下巴回应。她头发齐肩,爱在脑后扎个低马尾,常穿一身黑色工装,是总监助理,平时不苟言笑,前一阵因为唐聿误打误撞纠正了她上交文案的错误点而更加不苟言笑。

为这事儿总监倒是夸奖了唐聿,总监叫罗玉坤,戴一副窄边眼镜,头发短得只剩个茬儿,还挺爱喷发胶,竖起来的发茬儿又短又亮。

“小唐。”总监在没关严的门里喊。

唐聿边“诶”了一声边走进去。

罗玉坤端着白瓷咖啡杯,另一只手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袋:“去一趟小西门,把文件交给恒通大厦的张主任,手机号我一会儿发你微信。”

“好。”

他于是拿了文件又离开公司。

小西门是改造中的城中村,楼房平房交错着堆积,半空中还有粗细不一且摇摇欲坠的电缆线,坑洼不平的路面摆满了各种小摊。这边下半年会整合,最靠里的那块田会盖一个购物中心,是扩营的好机会。

张主任给他发的定位门口横着一支破损的起降杆,杆头裹了若干透明胶布堪堪兜住那层红白标识。保安室里坐着个穿灰色制服的人,却不管事,这个点儿已有不少人进出,也不见他巡查。

唐聿怀疑自己走错了,刚要再次确认时张主任就打来电话。

“小唐啊,你到了吗?”

“我大概是走错门了,这楼只有五层高。”

“对对对,就是这个五层高的楼,墙皮上挂着四个红色大字儿,恒通大厦,前一阵儿刮大风把‘通’刮掉了一个部首,现在叫‘恒甬大厦’,你到‘恒甬大厦’三层CA1就能找到我了。”

唐聿看了看眼前的恒甬大厦,走了进去。

大厦虽小,五脏俱全,不仅五脏俱全还充斥着淡淡的化学品味道。复印的理发的摄影的,一层竟然还开了一家包子铺,他从包子铺旁边的楼梯往上走,在二层拐角处碰到个穿皮裙丝袜的红发女郎。

女郎睡眼惺忪,看见他时眼睛噌地一亮:“早啊帅哥,你找人呢?”

唐聿看了看她身后的霓虹灯字:别样按摩。

“不用了。”他移开了眼睛继续上楼。

女郎一头雾水:“什么不用了?”又连着“诶”了好几声,“美女你谁啊?诶小心着点儿啊!这都是我刚养的花儿。”

唐聿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一阵道歉和紧凑的脚步声,接着胳膊被人撞得扬起来,牛皮色文件袋唰地掉地上,里面的文件都散落出来。

“对不起啊。”罪魁祸首道歉。

她穿着件米灰翻领格子大衣,脚上一双系带短靴,腰间斜挎一只翻盖小皮包,还有副墨镜被她推起来架在头顶。

人虽然冒失,捡东西还挺利索,她三两下全部捡起来,摞成一摞递给他时又说:“不好意……”

剩下的字儿急刹车一样被噎回去了。

唐聿云淡风轻看着她:“道歉要有诚意。”

陶苏拨了拨头发:“我先前说了对不起,也没听你说没关系。”

唐聿掸了掸那摞纸:“加密文件都被你撞散了,怎么能没关系。”

陶苏说:“谁家加密文件连张密封条都没有?”

他已经掸完了那摞纸:“搞搞清楚,是你先撞的我。”

陶苏:“我也不是故意的,一张不少都在这儿,你再装回去不就行了,非得编个加密文件来唬人?”

唐聿看了看最上面的那张纸写着项目概况和经营模式,是封投标书,按常理确实是一份该加密的文件,他还真没唬人。但他也没就加不加密这事儿多说什么,只是把那些纸全部塞了回去。

“一大早这么慌张干什么?”他问她。

陶苏没说话,但面色略有尴尬。

下一秒就听见有人说话:“这就走了吗……诶唷,刚那不是警察,哪个警察那副打扮呀……刚我在厕所呢,没盯着……真没事儿,要是警察她能不逮人先自己跑掉吗?”

听声音是刚才的红发女郎。

接着楼梯口就出现一神色慌张的男人,撞见这俩人时他神色更加慌张,埋着头匆匆跑掉了。

唐聿猜了个大概,问她:“那你来这儿干嘛?”

“约了朋友拍照。”她尽量平淡道,“走错门了。”

“这么大点地方也能走错?”

她不爽道:“你呢,大清早来这儿干嘛,按摩吗?”

他扬了扬文件袋:“哪家按摩店收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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