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霁玉虽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的帝王。

三日后,都城上下仿佛都为大军集结的气氛所感染,显得庄严而安静。

陆柒身披战铠,打马行于大军前列,难得格外透亮的日光洒在他银白的战甲之上,熠熠流光。

而在军队最尾,是帝王墨色的车驾,冥主长身而立,一言不发,气氛愈加肃穆。

城中百姓分立道路两旁,向大军躬身行礼。

此情此景,几乎与在人间时一般无二,陆柒心中难免复杂。

按照理智,帝王送大军出兵,只能送到十里长亭。

自王宫门前的大街至远郊城门,再到如今的郊野之地,唯余最后一里。

陆柒分明能察觉到,对方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率军前行时,隔着漫长的队伍,一动不动地黏在自己脊背之上,然当他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去时,总能瞥见冥主侧过头去,与身旁的人低声交流。

“噗。”陆柒忍不住笑了一声。

“……将军?”身侧的副官询问道。

“无事,走吧。”

大军虽队伍极长,但因训练有素,一贯令行禁止,行速极快,短短一里距离不过片刻,便已走完。

在长亭前,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行军的步伐。

帝王的车驾高于众人,冥主站起身来,自身侧的侍者手中接过一坛烈酒,向兵士所在的方向高举过头。

“今日大军北征,这第一坛酒,敬我冥府八万雄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话毕,宁霁玉一个抬手,将杯中酒液尽皆倾倒,继而将酒坛摔碎在地,随着“砰”的碎裂之声,浓郁的酒香蔓延开来。

冥主嗓音微冷,周身气势却威仪赫赫,他的情绪分明未有什么起伏,却无端地叫人为他的话语所感染,仿佛万千大军,皆同饮此杯。

“这第二坛酒,敬陆将军,武运昌隆,利刃断刚。”

这一坛酒,宁霁玉以袖掩面,仰头喝下,不过须臾便将酒坛倒转,只自坛口滴下些许液滴。

一众兵士不禁拍手喝彩:“好!”

陆柒心中微讶,如此豪迈做派,同冥主平日的形象几乎大相径庭,但又情理之中。

从前宁霁玉挂帅亲征时,可也有如今日这般满饮一坛?

饶是对宁霁玉颇有微词,陆柒唇角也终是泛起了一丝笑意,拱手一礼道:“微臣听命。”

一坛酒下肚,冥主并未显露丝毫不适,语气仍旧平静,接着道:“这第三坛酒,敬冥府上下,敬北境生灵,万众齐心,方得始终。”

“砰”的一声,酒坛应声而碎。

“万众齐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军之中,嘹亮喊声声震云霄,气势破空。

“大军开拔。”在高声的呐喊之中,冥主的嗓音依旧不疾不徐、平静无波,但在术法作用之下,依旧穿透重重大军,直直钻入陆柒耳中。

陆柒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他本就计划于此战过后假死遁走,只是苦于宁霁玉在他脚踝上打下的枷锁,孰料那日下朝以后,宁霁玉竟主动替他除去。

虽心知此事大抵有诈,陆柒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分明相隔数远,且宁霁玉的脸还被帝王的冕旒遮住,陆柒却觉得,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炽热而滚烫。

有那么一瞬,陆柒觉得自己的一切打算,对方尽数知晓。

但此事已不能回头。

陆柒向身侧的副将以目示意,副将立即擂响战鼓,大喝一声:“出兵!”

大军开拔,一往无前。

而在万千兵士身后,帝王的轿辇停在远处,冥主静立其上,脊背挺直,如一尊墨玉雕像。

“陛下……可要再送一短亭?”

虽看不清宁霁玉的脸色,阿元到底跟随宁霁玉多年,又几乎知晓全部内情,能察觉到冥主隐隐的心绪起伏,斟酌道。

“送……不必了,回宫吧。”

宁霁玉扶住轿辇侧沿的扶手缓缓坐下,拢在衣袖中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激起一阵钻心的疼。

临时标记并不牢靠,单凭这一点点牵系,根本无法精准定位陆柒的行踪,大概率是要“放虎归山”的。

无人可见冥主冕旒之下,缓缓勾起的唇角。

他纵要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长夜未明,皓月当空,夜色苍茫——

凡有一缕月光之地,皆在他掌控之中。

战神神格一日不醒,便一日不能挣脱囚笼。

永无宁日,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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