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右屯卫守备府内,刘景渊让后厨取来一碗米粥方至卧房。他见雕花黄梨木横卧着女子素无动静,便上手替其解去裹身的那层粗凉竹席。

那被捆女子栗发波卷,眉眼深邃睫毛曲长,不似汉人,也不像满人,倒有几分后世俄罗斯人的模样。她肤白貌美下的杏嘴若含丹嗫喏,已然是睡着了,恬静呼吸下竟有几分异域可爱。

女子修长的四肢为麻绳勒绑,腕骨已然泛红,罗袜下的脚踝想必形势也不乐观,刘景渊见她姿态安然便热心起手替其解开麻绳束缚。

麻绳是被连打了两个结,刘景渊弄巧成拙,花费了半柱香时间方才打开手腕上的第一个结,万事开头难,轻车就熟的他很快解到了女子脚踝处。

罗袜下的脚踝曲线暗香浮动,刘景渊为这朦胧美感所诱,忍不住抻手盈盈握去,她的脚踝纤细,刚好可以一手握住。

蓦地她小腿瑟缩而去,刘景渊向上看去,只见醒来的她睁开那一双如大海般澄澈无暇的湛蓝眼睛望着自己。她贝齿轻咬薄唇,宛若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至床沿一角,无辜的眼神却又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年轻甲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被盯得心猿意马的刘景渊无言往后退去,手指置于木桌上那碗白米粥便退了出去,却是叫身后女声所留滞。

“便是你杀了我的阿玛吗?”她咬紧牙关横眉冷对眼前这位青年甲士说出略微生涩的汉语。

一袭山文甲的刘景渊颔首不语。

“为什么?他那般胆小怕事,又怎会与你结下这般深仇大恨。”她鼓起勇气挺颈相问,同时她亦然不敢相信眼前这般年轻的人会是痛下屠刀之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父亲身在其位,我不得不杀。”刘景渊并不知晓女子父亲是谁,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右屯卫内暂无留辫者。

“倒是你,长得分明不像满人却又习得一口汉话,属实罕见。”刘景渊打瞧着她立体幽邃的五官。

她眸海生涟漪,似触起横波,仿若为男人的话语碰及到了心灵上的伤口。她的母亲是异域女子,流离辗转多年,终究为她阿玛佟瑚图里所纳,而她明显长得偏向母族。

刘景渊并无追问下去,而是退出屋去。出屋时他朝里直截了当说道:“我的部下将你献给了我,而你长得的确很是漂亮动人,我见犹怜,所以我希望你能选择活下去。”留女子一人顾自五味杂陈。

尔后他向府邸旧人打探到女子的身份,是原守备佟瑚图里的女儿。

而这佟瑚图里出身辽东名门望族佟氏家族,有着佟京年这么一个汉名,乃是佟养真的幼子。说来也奇怪,这文墨颇佳的佟京年本可凭借家族庇护入朝参任文职,却是阴差阳错下成了广宁右屯卫的守备,就职时更是带了诸多小妾,唯独不见出身镶白旗的正妻。

刘景渊也只当趣谈,官员赴任地方,哪能拖家带口呢,带上小妾那也得是暗面上偷偷带的。况且广宁凋敝,指不准是佟京年不愿妻子受苦罢了。

右屯卫内大军休整三日间,刘景渊选择如法炮制,令先前十余位乔装打扮各类民户的甲士重操旧业,分成两队连夜驰行四十里,提前遁入正北方向的十三山驿站和东南方的东海堡。

在广宁右屯卫举世未知已被刘景渊所部攻克的情况下,青年千总做出的进一步部署是再出奇兵,且是兵分南北两路,意欲双管齐下。

他令刘大眼自率部下一百轻骑,携辅兵五百步骑连夜先下东南奇袭东海堡。下令先登堡垒者赏银百两,辅兵不退怯者,升当明军,并令留驻右屯卫的饶继昌派出斥候督战东南,若有士卒溃散逃往者,由右屯卫方面派出轻骑诛杀,务必不可让西逃叛徒有渡过大凌河的丝毫机会。

临行时刘景渊特地交代:“位于辽西走廊最前沿东南海岸线的东海堡于清军而言无异于是鸡肋之地,年久未经修缮,若是军报无误,东海堡垒仅由三里土墙围成,墙高不足两丈,你此次夜行奇袭,虽无云梯等攻城利器,却胜在出其不意,仅需将手下架有数具梯子的五百辅兵安稳住,一旦将堡头攻克而下,必能取胜。昔日毛文龙二百兵勇可夺镇江,你刘大眼何尝不如他?”

刘景渊在宁远是曾与军中广宁旧卒了解过辽西诸多驿站堡垒。

年轻千总继而附耳交代刘大眼诸多攻城前后要略,刘大眼奋然领命,扬言定当不负厚望。

奇袭,奇字在谋,谋划出其不意,袭字在勇,勇成锐不可当。

那时青年人说得殷切,仿若事关他的生死,杨大眼颔首不断,一种不知言出的感觉油然而出。

行军路上,杨大眼的侄子作问,那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千总就这般信得过你,还以毛文龙镇江大捷来激励你?

杨大眼虎目作泛,良久方才酝酿出一道自叹,他杨大眼只是一个无名卒子,何德何能,如今可以独领一军?

他依稀想起,那时兵出杏山,跋涉荒野间,有一年轻骑士在横渡大凌河间失了马,只得步履艰行十余里以至足底磨出血泡,是那位洞悉一切的年轻人拿出自己尚属崭新且内附有数层牛皮软垫的靴子与之交换。

当时的马上千总还不忘数落年轻失马骑士,“你骑术不精,此番自当吃个教训,而我身为你的将军,自当体恤下属。咱们各司其职,故而接下来在沙场上,你当英勇杀敌,既是尽职,也算谢过。”

杨大眼瞩向自己的侄子,豁然道:“你觉得我不如毛文龙,我也这么觉得,因为我只是杨大眼。而今大任降于吾身,何惜马革裹尸!?要论此番势破东海堡决心,他毛文龙未必能比得上我。”

身形并不壮硕的中年把总大口饮尽囊中酒,打马瞩向五百辅兵:“愿复为鞑子奴者,只管逃去,我自然不相送,只是身后鬼头刀坐断人头之事,我就管不着了。”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胁。五百步卒辅兵目目相觑,终是选择跟随在刘大眼一百轻骑后。若非朝廷屡屡溃败,他们又何尝愿为满清奴才,供人驱使而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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