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西边还有一条小径,起初她从一旁过来时并未注意。此刻那小径上迎面走来一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幼童。女子看样子应该是天家侍女,小童衣着不凡,带钩玉佩随着女子的步伐琅珰作响。

待侍女走近了,齐芷起身相迎。赵青元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齐芷,齐芷未看她,却似感受到了她的困惑,笑道:“是康王蓬。”康王齐蓬,乃是齐芷一母同胞的弟弟。

赵青元整了整衣摆便要行礼。

“不必,他不懂的。”齐芷说着,用一只手扶住了她。与方才的虚扶不同,是真真切切地握住了她的手臂。赵青元一愣,那手已经收了回去。

侍女走到齐芷身边,福了一礼,没有说话,只将怀中孩童递了过来。齐芷伸手接过,揽在怀中,重又坐回刚才的石凳上。侍女也悄然退下了。

赵青元这才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孩童。只见他眉目生得虽然端正,但却斜咧着嘴不停眨眼弄眉,致使口中涎水流了满胸。他脖颈时时后仰,连脑袋也不能立住,两只手反扣于胸前,虚握并拢,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

赵青元一惊,康王有疾并非是什么皇室秘辛,只没想到是如此重的脑疾。这样的孩童生来便受着极大的苦楚,若非生在皇室,恐怕也很难活下来。

“啊……啊,呀抱。”小康王齐蓬眼睛翻转了几下,才终于看见亭子里还有一个人。他应该不常见到生人,此刻见了,非但不怕,反而想要脱离了齐芷的怀抱,往赵青元身上扑。

“不可无礼。”齐芷虽斥他,但语气柔和得却似嘉赏。她也不管康王能否听懂,只轻声说着,“这位是赵青元赵将军。”言罢将两臂收紧了一些,让他更稳当地坐在腿上。

齐蓬似乎很擅长在一句话中挑出他认为最简单、最容易发音的字来:“扑啊,青……青,啊抱。”

他见自己的要求无人理会,竟有些急了,两条瘦弱无力的小腿突然有了力气,不停踢踏摆动,一下下蹬在齐芷腿上。

齐芷无奈地抬头看向赵青元。赵青元会意,上前伸手在齐蓬两腋之下一架,便将他捞进怀中。

赵青元的怀抱显然比以往任何人的都更有力量,齐蓬只觉得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咧着嘴直笑,发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音调。

赵青元又屈起一只手臂,让齐蓬坐在上面。她弓马骑射无一不精,常年练功孜孜不怠,举起百十斤重物尚且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幼小孩童。

“赵将军,失礼了。”

赵青元顺着齐芷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这小康王的嘴本就不太能闭合,此刻一直发笑,不少涎水便滴滴答答地滴在她前襟上。

“不妨事。”赵青元抬起另一只手,冲齐芷摆了摆,笑道,“我家中也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侄子,我常与他们这般玩耍——”

她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齐芷已然站起身来,拿了帕子为她仔细擦拭胸前濡湿的一片。她二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赵青元一低头便能闻到她发间隐隐传来的幽香。

“不……不敢劳烦殿下,我自己来便好。”她一番话说得磕绊,面上也有些发烧,只盼能借夜色遮掩一二,不被对方瞧去。

“好。”齐芷也不勉强,将帕子交到赵青元手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微凉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触,倏而离开。

“不知赵将军此去下趾可还顺利?掖奴人是否还如传言中一般蛮化未开,是那茹毛饮血之族?”

说起这些,赵青元显然极有兴致,方才的窘迫也淡去了,她点点头,说道:“传言虽有些夸大,却也非空穴来风。他们如今依旧不通汉话,失了趾城后,竟跑到深山上部落而居。只是生啖人肉这些,确实没见着,如今的掖奴人已不多了。”

原来这掖奴本是一个国家,夹在昱国、朔国和屹国之间的趾城。趾城虽大,但土地贫瘠,掖奴人思想落后又不愿劳作,常常滋扰周边的百姓,靠着抢来的粮食牲口过活。

十年前,三国约定一起发兵,夹击掖奴。掖奴人不懂锻造淬炼之术,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如何能是对手?

被打败后,残余的掖奴人逃入深山之中。趾城也被一分为三,成为了如今的上趾、下趾和远趾,被三国各自纳入版图,史称“三国会趾”。

“此次再会趾城,怕是另有所图吧?”

“殿下真知灼见,一语中的。”赵青元看向齐芷,见她没有接话,只是含笑望着自己。

经过了几年的休养生息,掖奴人突然开始死灰复燃,活跃在三国的边境上。这虽然也为边界百姓带来了一些困扰,但和三国常年的边境冲突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此次三个国家却不约而同地再次派出军队,交汇在趾城一带。

长年没有大规模的战役爆发,给各国都带来了巨大的弊端,连人口的快速增长都难以负担。是以智将食于敌,以战养战才是长久之策。三个国家都急于寻找突破口,可开战却非易事。

一是苦于师出无名,古来帝王谁不渴望千载留名,谁又愿意起第一支无名之师?

二是三国之间互为牵制,一旦两国开战,便是给他人趁虚而入、坐享渔翁之利的机会。

此次各国名义上出兵讨伐掖奴,实际却是各自展示自己的良将、兵力和军备,震慑彼此的同时,也在寻找一个契机。

只不料这契机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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