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雨将歇。雨后春意渐浓,万物复苏。盎然生机在嫣紫色的落日云霞中衬得更加朝气,似是要跳出条条框框,行走在人世间。可惜好景不长,黑暗迅速袭来,将其笼罩。
屋内暗得瞧不得一丝光亮,只一声声沉闷的咳嗽声从里间传出,紧接着数十声络绎不绝,接踵而至的尖锐咳嗽声灌入耳中后,周遭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胡善从外打了帘子进来,点了盏微弱的光,默默将桌上染血的帕子收走,换了块新的。
李袭夜闭目沉寂良久,他揩掉唇上染上的鲜红,慢悠悠道:“何事?”烛光随声跳跃数下,空气中氤氲着药膳的苦与鲜血的腥甜,屋中两人,面色平淡,如置身事外。
“王妃将将找过奴才。”
李袭夜皙白干瘦的指腹按在太阳穴上,头疼得很。
胡善见李袭夜未将此话听进去的样子,思来想去,继续道:“王妃问奴才府内收支几何。”
“哦?”李袭夜手指微顿,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缓慢睁开,语气中夹杂了一丝疑惑。他想起洛白芷那双怯生生的眼,强忍的镇定,还有微微蹙起的眉。
不过两个月,胆子倒是渐长。
“你怎么说的?”
胡善听李袭夜来了一丝兴致的腔调,道:“都按照明面上的账目报了。”
李袭夜单手轻轻扣在桌面上,“嗒嗒嗒”声音不缓不急。
“她怎么说的?”
“王妃并未多言,只应了声‘好’便差奴才回来了。”胡善细细地回想了下洛白芷方才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模样,在自知失态后又飞快敛起神色,客客气气回了声‘好’。
“呵。”李袭夜重新阖上眼,从喉中轻蔑吝啬地吐出一个字。
在大梁,王爷的吃穿用度还算阔绰,每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布匹三千。但李袭夜常年多病,每每吃药请太医打赏耗费巨大,还得供养府内上上下下半百余口人。多年来他抱病在床,未曾为大梁做过多少建设,因而赏赐少之又少,是以,早已入不敷出,手中拮据实乃常事。
“此事是否需要派个人盯着?”洛白芷说到底是皇上下旨册封的王妃,胡善区区一个总管无权僭越,便向李袭夜请示道。
额上的伤无意间抽搐一下,李袭夜剑眉微扬,这种不受控制的疼痛倒有几分稀奇。
“一介妇人,听之任之,掀不起风浪。”
胡善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的气都快为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主叹没了。
本想着新过门的王妃能捂一捂李袭夜这颗僵硬的心,没曾想却是牵扯进来一个无辜的受罪人。
“王爷,您兵行险招,剑走偏锋,切莫操之过急啊。”难得的,胡善在李袭夜面前唠叨起来。早前他的心思胡善还能猜出个一二,现是完全不懂他要做什么了,只一次较之一次激进,直至再也听不进旁人的话,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今个入宫前李袭夜的身子还算好,勉强能站着走几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叫宫人抬了回来,陪同公公面色僵硬地同他道了始末,拱拱手,无奈离去。
李袭夜弹灭了屋中唯一的光,语气听不出喜怒,表面意思却在赶人:“胡善!你真是越老越啰嗦!”
胡善本想多言两句,此刻只得作罢,将一碗新的药汁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李袭夜正眼瞧都未瞧一下,仰头倾数喝下。药的苦与血的甜化散在口腔内,令他不禁扬唇笑出声。
茴香往案桌上端了一份桂花白玉糕,一份绿豆糕,来去两回了,仍见着自家王妃托着腮,愁容满面。
洛白芷低头戳了戳面前糯香的糕点,拾起一块浅尝,脑海中一遍一遍浮想起胡善的话。
罗城惨遭百年难遇的旱灾,天崇帝自任上以来亦是头一遭遇此罕见的天灾人祸,自是十分重视。因而广开国库,开仓济粮,衣食满贯运往罗城。
天崇帝思来想去寻了个自认为合适的人负责押送粮草,分发事宜,这人便是五皇子李袭夜。
一来,这么些年朝堂即战场,李袭夜称病赋闲,不仅未能为大梁千古社稷做贡献,某种意义上甚至是种负担,需借着名贵的药材续命,耗费不少人力财力。运输一事还算便宜。天崇帝只是偶尔想起皇宫外还有个苟延残喘的病弱儿子,偶尔,心有愧疚。
二来,也算是让李袭夜去承了这份散发恩泽的事,救人于水火,广受灾民颂词,也算为那末日残躯祈福,苍天若能开个恩,施舍一日是一日。
不想这么桩极其简单的事也能叫李袭夜给办砸了。价值千万的粮草半路叫悍匪一抢而空,跟随押送的羽林军死伤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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