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龙王,东华宫中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原本被那小童抱走的狐狸不知怎的又寻回了帝君的所在,消无声息地溜到他的身旁,轻轻跃上他的膝头,乖顺地趴伏了下去。
东华帝君坐在水榭之中,微仰着头看着天边日渐西沉的太阳。他对狐狸这自顾自的行为倒也不生气,顺着它如雪般纯白的毛发一撸到底,令狐狸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那双勾魂夺魄的媚眼。
“小狐狸,听到了吗?”
帝君低声说,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怀中的那只狐狸。
狐狸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几乎让人以为初见之时那满身的戾气与悲愤皆是错觉。
“天喜星……我自是听到了的。”
主持人间婚嫁事宜。若是当面,她定能嘲笑上子受大半年。
“那你还坚持要做妲己吗?”
“帝君,我答应他了呀。”狐狸巧笑嫣然。世人都说妖狐无心,她初时也不过漫不经心地将之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怀着几分好奇去见一见那个有胆子得罪圣人的倒霉蛋。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可天也会变。它说成汤伐桀而王天下,享国六百余年,气数已尽。这诺大江山,便只余二十八年气运,再无挽回的余地。
然后,她见到了那个男人,她的大王。
她多美啊,青丘最美的九尾狐。若不是族里上下都不舍得对她说上一句重话,她又怎会骄纵且任性地非要离开这三岛十洲,去追寻那所谓的自由与幸福?
连女娲娘娘都听闻了她的美与魅,要她去颠覆这成汤六百年江山,令那胆大妄为到亵渎圣人的男人尝一尝国破家亡的苦痛。
美人得英雄倾心,岂非理所当然?
可她看着对她百依百顺的大王,时常因他眼底的清醒与透彻而心颤。
“大王,你可知我因何而来?”
一日深夜,不知怎的,压在心头的话就脱口而出。
然后,他轻轻用食指抵住她的唇瓣。
“嘘。”男人笑得是那样的英俊,他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豪。“美人自是为朕而来。”
那时,他的眼中尽数是她的身影,但又似乎藏着漫天星辰、宇宙洪荒。
自此,青丘过往尽忘,她只是他的妲己。若非帝君亲自出手,摘星楼上她又岂能不与他共赴?
女娲娘娘圣驾之前,她无从辩驳。因为她知,她的心思已尽数落于圣人眼中。纵使天意如刀,圣人亲旨,她亦不要殷受死。她要他活着,哪怕赔上自己一世修为,一生性命,她亦要他活着。
截教门人如许,通天教主亲自出手,亦挡不住所谓的天命在周。她一狐之力,又如何能与那西岐大军中的阐教弟子抗衡?替身受死之术已下在了她的大王身上,她毕竟有女娲娘娘圣命在身。一旦阐教众人顾忌着昔年女娲娘娘的命令,放她远遁千里,她未必不能偷天换日,保下他的性命。
只可惜,圣人容不下她这点小心思。
香烟雾霭,宝盖飘扬,圣人跨青鸾亲至,她又怎么逃得了?
按落妖光,俯伏于地,心中是无尽的冰冷与不甘。
九头雉鸡与玉面琵琶俱亡,只有她,得庇于被她抛在脑后的故土青丘,竟侥幸留得性命。只断了一尾化作替身,交于那姜子牙处置,便得以苟且偷生。
然而圣人轻描淡写之间,就能抹去那魂命相牵的禁术。她费尽心机逃离,以至于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陪在她的大王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含恨拜谢,她只求回转朝歌。
然后是帝君冰凉的手,轻轻将沾染了一身尘土的她抱起。
——若非东华帝君出紫府,临朝歌,女娲娘娘又怎会去在意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究竟来自何处?
“招妖幡动,我来看看。”
——那已经是二十八年以前!
“青丘最出色的狐狸,竟是这么蠢的吗?”
——又关你何事?
“你若死了,才是真的碧落黄泉,永无再见的机会。”
所有的挣扎都因这一句话而停住,她睁着那双曾经迷惑了无数人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帝君,试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然后她感受到了落在她头顶的无声安抚。
“不论帝辛在世人眼中如何无道,又是怎么获罪于诸天神佛,他始终是人族君主。封神榜上录其名,又岂似你等这般一朝身死,便魂飞魄散,再无回还的余地?”
“他怎会愿——”
相伴廿载,没有人比妲己更懂那个男人心底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便是不愿,又如何?”
帝君的语气平静,却让妲己只觉得一阵寒流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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