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点起了几盏明炽的纱灯,一阵风吹来便打着旋转圈,照得地上明明暗暗。
屋内也点着柔和的烛灯,盛秋潮喂春桥喝了药,就一直在榻边静静看着她。
春桥躺在正房隔间的碧溪橱,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和争执声,灯下春桥的脸庞细腻如雪,高烧带起的绯红染出些许芙蓉盛色,清柔的眉眼,微微阖着长睫,容貌漂亮的少女躺在华灯的光泽里,好像悬月落窗,带出几分由于太过美貌而显得高傲的错觉。
“三少爷,老夫人请你过去......”郑妈妈掀开帘子,低眉顺眼地请盛秋潮去正房。
盛秋潮一走,小隔间便熄了灯,变得漆黑昏暗,浓郁清沐的檀香缠绕着春桥,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朦朦胧胧浮现出一些画面,只是仿佛蒙了层似有若无的薄纱,让人看不清。
一路无声,春桥一睁眼,就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身体轻轻打晃,眼前的红纱晃晃悠悠,她费力地抬起手,扯掉红纱后,春桥才发现自己穿着暗红嫁衣坐在软轿中,这是哪里,她怎么就嫁人了?
她想掀开轿帘,眼前却忽然泼墨似的一片黑暗。
纤细柔弱的少女安静陷在衾被里,乌黑长发凌乱散落在背后,如宣纸般软和的苍白小脸上,一双细眉纠结蹙起,原本苍白的唇被咬得浸了花汁般的红色,呼吸急促喘绵,春桥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几瞬后,她睁开了双眼。
不远处祖母咳嗽声呛得撕心裂肺,春桥没把这个梦放在心上,她抹了抹额上的细汗下榻,见周遭无人,又因为担心祖母便兀自披了外裳出去,外头灯火通明,盛春容跪在地上呜呜抹着眼泪,花戎也是跪着怒瞪盛春容,盛秋潮负手站在一边,神色风轻云淡。
还有刚从长公主府回来的盛怀宁,也是满脸郁色,阴沉沉地盯着盛秋潮不说话。
“桥桥,你怎么起来了?”祖母心疼地搂住过来的春桥,春桥缩进祖母怀里,看向凄凄楚楚的盛春容,瑟缩问道,“祖母,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祖母真的会为了她罚盛春容这个亲孙女吗?
“桥桥,你三哥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这孩子,发烧忍着,被人欺负也忍着,是不是要忍到我死了,你还什么都不同我说?”祖母摸着春桥散落开的乌发,心中是既怜惜又心疼。
“祖母,事情不是这样的,那日花戎走后,我觉得无趣,便也带着丫鬟走掉了,谁知道春桥会失足落水啊,三哥不也说了,他根本没有见到我把春桥推下去啊,”盛春容哭得噎噎嗒嗒,模样好不可怜。
祖母见着她一番情真意切,也是有些动摇,但转眼看见春桥尚且十分萎顿的气色,便也狠下心来。
就算盛春容没有推春桥落水,可她骄纵霸道,当着许多人的面就敢欺侮春桥的丫鬟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再这么溺惯下去,迟早会毁了自己。
盛老太太闭了闭眼,叹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罚禁闭三月,抄《女训》十遍,再把容儿身边那些下人都发卖了,好好静思己过罢。”
盛春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哭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又泪眼婆娑地看向盛怀宁,带着哭腔喊道:“爹。”
“母亲,不可,”盛怀宁虽然也不喜欢盛春容如此恣睢,被人抓住把柄捏住七寸,但到底是长公主和他唯一的孩子,他皱眉道,“罚得太重了些,我看容儿她已经知错了,她才是你亲生的孙女,怎好如此不分亲厚,寒了孩子的心呐。”
春桥见盛怀宁这么说,心里更是黯然,往日里父亲便不太喜欢她,他的目光总是追逐着长公主,只有长公主在的时候,才会把她抱在怀里亲亲热热地说话,还会拿些小玩具来哄她,有一日下了暴雨,外头雷闪轰鸣,她有些怕,但父亲当时和长公主在宿寝,她再怕也不能去找他们,不然父亲等长公主走了,便会罚她抄书。
只要长公主在,她就好像真的拥有了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
可现在,一切就好像镜花里的水月,手指随意一滑,便碎成千片万片。
“祖母!我刚回府不久,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地里看不起我,说我行事不够端庄,可我已经努力去学那些复杂的礼教了,”盛春容又哭着扑到祖母脚边,“我今日是太生气了,才发作春桥的丫鬟的,祖母,我真得知道错了......”
“母亲......”盛怀宁也劝道,“容儿一个人在外漂泊多年,刚回伯府,难免有些差错,慢慢教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火。”
春桥抿了抿单薄的唇,抬头看向祖母,突然发现祖母苍老了很多,握着她的手皱得厉害,抓着人松垮垮的,好似干枯的树枝使不上力气,她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眸即使在通明灯火下还是充斥着浑浊的暗翳,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春桥蹙起眉心,突然从祖母怀里跳下来,她不想祖母在暮年还要与子孙离心,死后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便跪在地上,仰起一张虚弱的素白小脸,挺直了脊背说道:“祖母,是我的不对,我自己不小心落水,为了不让祖母担心,就一直瞒着不说,弄得五小姐和祖母起了隔阂,我以后一定事事都同祖母说,免得祖母烦忧。”
盛春容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她也不哭了,反而又恼怒起来,春桥这样说,倒显得她多小家子气似的,真的好厉害的心计,怪不得祖母都被她哄得死死的。
郑妈妈连忙上前扶起春桥,盛老太太眉心皱起几道深深的沟壑,她叹道:“桥桥都这么说了,那就罚春容抄《女则》一遍,此事便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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