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据汝阳郡主透露,李令姿当晚回去后发起了高热,也不知是冻出的风寒,还是被裴振衣气出的心病。

宝颐比她强些,不过头昏了半日,吃了两碗张氏亲熬的热粥,便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恢复活力后的头一件事,便是翻墙去了裴振衣的院中。

——害她水里游了一遭,她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先是如山匪恶霸般推门而入,再没收裴振衣的书本,把正点灯熬油做功课的漂亮少年逼去了角落里,最后,吊起嗓子质问他道:

“老实交代,你怎么认得李令姿?”

后者始料未及,不由愣住,半晌才道:“萍水相逢而已。”

“只是萍水相逢的话,她怎会真心实意地瞧上你?”

“让我猜猜,”不及裴振衣回答,宝颐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一定是你穿着招摇,出入不检点,在路上随意勾引女孩儿的缘故吧,对不对?”

他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微弱的灯光,眉眼疏离,冷静自持。

宝颐掰过他清俊的脸,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拨弄着他形状优雅的唇线,极尽轻佻。

少年移开她的手,沉默着别过头去。

宝颐笑脸不变,又再次把他的脑袋转至自己的方向。

这一次,她在裴振衣目光中捕捉到了厌恶。

夕阳薰细草,木色映疏帘,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余辉被菱格窗切成斑驳的碎片,暖光打在他侧脸上,有种脆弱异样的美。

“你生得出挑,一定有人这样议论过你。”

宝颐放开了他,漫不经心道:“世人皆如此,只看一张皮囊便自诩洞悉人心,妒忌容貌好的人,对无盐却肆意取笑,没意思极了。”

裴振衣站在墙角,眉头随着她猛然转变的态度微微蹙起。

一只软绵绵的手伸来,点在他眉心:“不许对我皱眉!”

宝颐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在约定的那天去书院找你吗?”

裴振衣不知为何她的话题跳跃得这么快,可她不再盘问自己,总归是件好事。

他拾起被宝颐随手扔在一边的书册,开口道:“听前院小厮说,那几日五姑娘进宫了。”

“是啊,”宝颐转过身,拉了个椅子坐下,侧头端详窗外夕阳中舒展叶片的金银木:“可你晓得其中内情吗?是因三皇子瞧上了我,求着贵妃娘娘相看,我才被招进了宫。”

“所有人都说我故意勾引三皇子,是不安分的狐媚子,可我分明不喜欢他,我不过就是长得美了些罢了,有什么错吗?”

这话颇不要脸,若让汝阳听见了非要狠狠呕吐一番,可裴振衣与她接触的时日尚浅,并不知她骨子里的……风流。

所以当她抬起湿漉漉的眼,含着倔与隐约的委屈望向她的时候,他顿了顿,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别哭。”

宝颐心中一喜,硬挤出来的泪水将滴未滴,蓄在眼眶下沿。

没错,她在装哭。

话本子里说了,要让男人对你有所动容,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让他觉得你们同病相怜,心意相通。

裴振衣穷,自己有钱;裴振衣爱读书,她不喜欢读书;裴振衣会武功,她连只白鹅都打不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外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看。

宝颐敢打包票,凭裴振衣这张漂亮脸蛋,针对他的风言风语绝不会比对自己的少,用这个理由拉近距离,简直恰到好处,万无一失。

顺便还把黑锅扔给了可怜的三皇子,洗白了自己前一阵子放裴振衣鸽子的罪行,一举两得。

宝颐一边演得起劲,一边偷眼观察她唯一的观众。

果真,他信了她的鬼话,瞧她的眼神和缓了许多。

但也没有类似于怜惜的情愫,充其量就是……略带感慨。

宝颐准备乘胜追击,抓住他的手哭诉身为大美人的心酸,却听他的古井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五姑娘想哭不如出去哭,裴某还需温习功课,实难奉陪。”

宝颐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恨不能抡起砚台,打爆他不解风情的狗头。

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在你面前自怜自伤,不哄着便罢了,他还赶她走!这人究竟行不行啊!

宝颐气得够呛,勉强维持着泫然欲泣的模样,五指抓紧了新换上的云纹挑线裙,肩膀耸动道:“原以为你与我有相似的烦恼,想着与你倾诉一二,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对我的成见,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便温你的书去吧,以后你与李令姿的事,我再也不干涉了。”

裴振衣垂下眼。

口中说着不干涉的气话,人却稳稳坐在他的椅子上,毫无要走的意思。

他猜,大小姐还在等他的解释。

左右今日是温不了书了,裴振衣索性也撩衣坐定,骨节分明的手提起石壶,徐徐倒出一碗凉水,推至宝颐面前。

宝颐收了眼泪,视线落在他干净的手指与袖口上,咬着唇纠结再三,还是端起来喝了。

“我平素只喝花前露水泡的雨前龙井。”宝颐强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来找你,你要去采集无根水请我喝茶,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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