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骥被请进客厅之后就大摇大摆走向了一张椅子,钱恒成拿来一次性杯和茶叶罐并用热水壶泡了一杯茶,他恭恭敬敬将冒着白气的水杯递给杜骥。杜骥小小的呷了一口茶,然后把杯子轻轻放到茶几上说道:“恒成果然是讲道理的人,礼数很周到!大家今年过得都还不错吧?我这次来是要帮大家一个忙。”
正在准备酒菜的辛仁豪请杜骥去道地的圆桌旁边坐了上簧头,然后调整着菜碟的位置,他往每个人的碗里倒满李启开带来的“岗头青”,这位过去的学生询问说道:“杜老师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事情要你亲自来一趟?”
面容得意的杜骥开口说道:“诸位,听老师一句话,不要管瓦窑岗上的坟地了。你们这些人都应该让出来,我已经和许多人谈过了。老师会去上面多说几句好话,让县里多贴你们一些钱。”
眉头紧锁的李启开大声说道:“老百姓保不住自己的工作、田地和宅基地,但是不应该就连祖坟都管不牢吧。据说开矿这件事就没少占用国家的保护耕地,这件事不符合朝廷的律令。”
杜骥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个,镇里的文件都给准备齐全了。”
辛仁豪从口袋里拿出下京牌香烟递给了黄岗和周占山各一支,然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后说道:“开发魔法矿有两个争议,其一是会不会在昆乡造成污染,我们可不想买污水处理器。第二点,这个矿藏其实为各村百姓共同所有,镇长是背着我们卖掉的,这就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黄岗把递过来的香烟夹在耳朵上面说道:“不错,这才是主要问题。”
杜骥带着尴尬的笑容说道:“你这猢狲现在很会讲话啊,当年我记得你只会回答我一个‘唔’字。”
当初杜骥常常把众人叫去办公室训话,写不出作业的黄岗回对杜骥时永远都是点点头,然后说声“唔”。有一次杜骥就发怒说道:“不要老是‘唔’。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黄岗的内心便这样寻思。
“我不对你说‘唔’,难道还要我说‘写不出’不成?要是我说‘不会’,你就更生气了。”
这次杜骥胆敢旧事重提,黄岗的脑袋马上就充血了,他想起了怒发冲冠这个成语。
辛仁豪继续说道:“开矿其实可以交给上面去讨论,启开兄几天前想去下京告一状,可是在公路上就被县里的办事人员拦了下来。镇长居然还派人接了一只摄像头到启开兄的家门口,只要他敢出去,你们就派人去拦,避免他到省里告状。从这一点上来讲,我怕马治龙的手续就不太全,否则他何必担心我们去告状。”
开国皇帝江康曾制定过一套行之有效的民众申诉制度,普通百姓可以去省会的“民意接待局”反映家乡出现的问题。前往“民意接待局”之前需要在县里弄一份《访问报告,所以地方官老早就知道什么人想去找上级反映情况,这种制度上的缺陷导致民众的申诉成功率大大减小。刘帝时期的地方官担心民众前往省城和首都告状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喜欢在高速路口设卡拦截,同时会把监控摄像头设在想要反映状况的老乡家门口,他们用这个方法阻止实情向上透露。
话说回来,即便你成功到达省会的“接待局”,还要面对没完没了的排队和各种复杂手续。没有人头和钞票就办不成事情。因此衍生出了一批“告御状专业人员”,他们从民众手上接过要反映的材料和一笔手续费,然后去接待局办理事务。这些人认识一些办事的官吏,情况向上反映的几率会大大增加,最后还能找上级骗一笔招待费回来。“告御状专业人员”也属于高危行业,最近朝廷就对他们开展了打击活动,这一行业几乎消亡了。
实际上李启开并没有去下京告状,辛仁豪故意编出这个故事吓唬杜骥,不吃这一套的杜骥挥手说道:“我是为了你们好,魔法矿的开采势在必行,你们要申诉就去申诉好了。”
有些喝醉的周占山把酒杯往圆桌上一顿说道:“老杜,你和马治龙一个鼻孔出气,他可是在倾吞国有资产。”
杜骥皱了皱眉说道:“占山,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这不过是开发罢了。你们只是不想让出那块坟地,不要说得这么好听,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你会在乎国有资产?”
历来急躁易怒的辛仁豪叫嚷说道:“勋贵的巧取豪夺居然无耻到了这般地步。”
杜骥也抬高音量说道:“这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大家要做的是养家糊口。朝廷的事情议论不得,贵族的事情更是议论不来。要不是现下的天子至圣至明,社会的宽容度不断上升,你的麻烦已经很大了。你没有经历过我小时候那种情况,现在的刘帝可比江先主要面子多了,你们没有见过先帝和贵族杀人的样子,所以才会口出狂言。仁豪,你要听我的劝告,如果不能收敛自己的脾气,你会被关进苦役岛的。”
帝国东部有一系列狭小的岛屿,这些岛屿在帝国建立之后被开辟为苦役岛。江康在位时,数十万人因为言语上的失当被发配到岛上进行改造。杜骥的这番话让众人都不高兴起来,他们有不少叔伯长辈都被发配去过苦役岛。
体内热血翻滚的辛仁豪厉声说道:“‘莫须有’的罪名就能给人定罪,先帝的王朝真是可悲可叹。如今的天子荒淫无道、亲佞远贤、沉湎酒色、拒谏掩非、穷奢极欲、文过饰非,怎么就被你说成了至圣至明?”
杜骥流露出吃惊和害怕的神色,随即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愤怒,“唯一帝皇”受到指责可比他亲生父亲被辱骂严重多了。杜骥针锋相对的说道:“按照帝国的法律而言,你已经犯下了两条大罪。第一是利用异端邪说恶毒攻击天子。第二是公然污蔑诽谤朝廷大臣,妄议朝廷大政。这罪名可大可小,但判你去苦役岛改造上十年不是问题。你要想清楚,如果刚才有人把这段话录下来,你没有好果子吃。”
挺直了身体的辛仁豪笑着说道:“第一、你没有录下来。第二、我只是说了老百姓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杜骥反问说道:“天子就真和你说的一样不堪吗,为什么还有许多人恭恭敬敬的叫他‘唯一帝皇’?”
众人都担心满面红光的辛仁豪会陷入无法抑制的暴怒,钱恒成连忙拉住他的手腕,他担心同伴会拿盘盏往地面上砸。
裘日新用筷子敲打着桌面说道:“这有什么稀奇,要是我坐在皇宫的宝座上,别人也会这样叫我。”
面对杜骥的诡辩,辛仁豪感到“眼睛骨头痛”,于是他下了逐客令。
“老杜,我相信天子本来也不是如此昏庸,他是被马屁精蒙了眼睛。你要我们这里的老乡让出关乎风水的坟地,老刘就该把他的皇位让出来。”
陷入窘境的杜骥还不愿意放弃尝试,他用温和的语气向众人说道:“镇里又不白占这些坟地,这是为了开采昆乡的魔法矿促进经济发展。社会在进步,魔法矿开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周占山完全被杜骥的信口雌黄激怒了,他往嘴巴里灌进去一大口酒来强压住怒气。钱恒成站在一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辛仁豪尴尬一笑。何毅中和黄岗拍打着杜骥的肩头说道:“大家先吃饭,不提这些事。”
突然站起的李启开指着杜骥的鼻子说道:“你收了马治龙多少钞票,来这里当说客。他要征收集体的田地,但是一个像样的补偿方案都没有。魔法矿是马治龙伙同镇里的官吏从老百姓手上偷过去的,开采以后老乡们一分钱都分不到,他们却要承担开采导致的严重污染。杜骥,你说的过去吗?”
碰了一鼻子灰的杜骥悻悻说道:“算你们厉害,日后不要难过。”
杜骥说完这句话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从道地里走了出去。等到对方走远了,何毅中对着李启开问道:“启开贤弟,你今日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强硬?”
李启开回答说道:“大家知道我这个人很让着别人,可是这次他把我逼急了。”
怒气冲冲的辛仁豪对着周占山说道:“占山,你家里有一把火铳能借我用一下吗?”
没有持枪许可证却持有火铳这等武器会被帝国法律判处三年徒刑,但许多百姓家里都冒险藏了鸟枪。帝国朝廷的法律很难保证公平正义,许多麻烦不得不动用武力解决。周占山惊慌的问道:“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可不要在激动之下去杀了马治龙,平民杀贵族会百分百判死刑。”
钱恒成插嘴说道:“贵族杀平民叫做正当防卫。”
辛仁豪解释说道:“开挖魔矿需要强征昆西的大量土地,附近几个村的老乡都不高兴。他们的田地、宅基地、祖坟都在昆西的山头上,开采魔法矿的受害者大概有四百多人,我们决定轮流派人去上山防御,避免马治龙的工程队进入。马治龙最近从县里招揽了几十个‘破脚骨’,每天都到附近恐吓村民,县里也收了他的好处费,警备队根本不管。我打算弄几支猎枪和铳过去,吓唬一下‘破脚骨’们。”
周占山点点头说道:“好,我给你拿来,但千万不要擦枪走火,不要打伤人。用枪的人必须有‘持枪许可证’,不要被抓住把柄。”
何毅中走到客厅里拿起放在煤饼炉上的锡制水壶来给众人筛酒,他面容严肃的说道:“杜骥、马友贵、马治龙可是勾搭在一起了。我在县里当了好几年差,我也知道马治龙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从前石峡镇有一个窑厂,至少值四百万,马治龙花了一百万就拿走了,大家说这是为什么?”
钱恒成说道:“这很简单,当时窑厂归马友贵管。他首先命令厂长把窑厂的生意弄坏,然后找了一个估价公司故意估低价格并贱卖给马治龙。事后好像有人送了五十万回扣给他,这分明是空手套白狼。直到现在为止,石峡村还有许多人不停去下京告状。”
黄岗不解的问道:“马友贵是县长,为什么被马治龙牵着鼻子走?”
周占山解释说道:“马治龙的上代是开国功臣,朝廷里面认识很多人。马友贵巴结他,也就是巴结上面的人。”
钱恒成摇头说道:“帝国江山日后必然会毁在这些贪官污吏和门阀勋贵手上。”
辛仁豪举起面前的小盏对着众人敬酒说道:“别让杜骥搅了大家的兴致,应付科举考试的那几年里,我们的神经都绷的太紧,好酒好菜都吃不出个味道来。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要尽兴而归。”
众人暂时把刚才的插曲抛到脑后,他们享受着这个节日带来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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