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过去,物资交流会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廿八如期举办。钱恒成、裘日新、周占山、李启开、黄岗、何毅中六人一起来到高坎头拜访辛仁豪。

距离吃午饭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打算先在热闹的街头游荡一番再去拜会朋友。

廿八市到来的时候,村道上熙熙攘攘布满摊贩,这些生意人贩卖的东西可谓千奇百怪。在门球场外的柳树下可以看见倒卖服装的小贩在一块纸板上写着“棉毛裤十块钱两条”的标语,笔者可以在这里保证,五块钱一条的棉毛裤洗上一次就不成样子了。

一些人在地摊上贩卖玩具,简陋的塑料制品密密麻麻摆了一地,那些需要安装电池的电动玩具装在一侧带有透明塑料的纸盒子里。这种小摊的旁边往往还有木制的简易老虎机,你可以花上一块钱买几个钢珠去赌上两把。这种赌局难度大到离谱,一般人上去只能给摊主白送一顿午饭钱。

街道上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假医生,他们在摊位旁挂起人脸和身体上的穴位图表,然后用喇叭播放着招揽客人的录音。这些人会在一块木板上写好“点痣”或者“专业镶牙”,安装一颗烤瓷牙居然只需要六十块钱。

这些野医生当中还有卖“灵丹妙药”的大胆人物,他们把蚕豆大小的丹药摆在面前的小桌上,表示这能治好胃病和各种炎症,更能够拿去提高修炼的修为。这些丹药其实就是一种非正规生产的止痛片,所以的确能在短时间内压制痛苦的感觉。某些不靠谱的丹药则是包裹了糖衣的黄豆,实际上毫无疗效可言。

交流会上最独具一格的便是那些出售竹编制品的匠人,他们面前摆放着惟妙惟肖的竹龙、竹鸡、竹虎,甚至有微型的竹制军舰。“唯一帝皇”在这几年里提出要重整帝国的水军,老百姓对此颇为支持。

远道而来的生意人用卡车拉来了充气游乐场、旋转木马和抓娃娃机,贩卖爆米花和鸡柳的生意人也和这些设施相伴而来。

拉满烟花爆竹的小货车就停在路边,小贩向过往人员介绍着新式的烟花品种,一旁的行人忙着讨价还价,那些“小猢狲”倒是急着买几包炮仗回去。

卦摊也时常出现在交流会上,这些卖卦者的水平往往良莠不齐。苦县民众对于神秘文化的研究有不小的热情,那些看相算命的术士时常召开学术研讨会。本地的百姓不太好糊弄,他们有不少其实都是行家,学艺不精的马上就会被看出来。

交流会的书摊永远是三种书的天下,盗版的古代典籍、《万年历等卜算工具书、稀奇古怪的人物传记。这些书都非常便宜,但是通篇都是错别字,书页也常常连在一起没有裁开。

去年这个时候,李启开就在这里买到了一本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出版的《郑文和别传,他方才知道刘帝在登基前后竟然进行了如此之多的秘密操作。

除此之外,书摊上还出售各种张贴画,这些色彩饱和度很高的画作一般取材自花鸟鱼虫,下一年的生肖画,才子佳人等题材。

江先主和开国功臣的故事也成为张贴画经久不衰的题材之一,钱恒成看到了一张名为《天子与凌烟阁十八功臣的张贴画,所以他就蹲下去仔细欣赏起来。在长不过一米,高不过八十公分的画卷上,画家成功描绘了神态各异的十九人。

先帝位于图画的正中,他穿着朴素的江帝服,骑在一匹青马上。先帝旁边按地位高低左右排开了十八位功臣,他们都穿着悬挂大把闪亮勋章的武将制服,腰间佩着宝剑,骑在高头大马上。图画的背景是雄伟起伏的山峦,一轮旭日正缓缓升起。画家能在画作里铺开如此多的人物实属不易,由此可见他的画功颇为扎实。

钱恒成关心的重点不在绘画技法上,他对着朋友们说道:“先帝的十八位功臣有几个得到善终?”

黄岗叹息着说道:“一只手就数完了。”

众人对帝国的历史颇为熟悉,五十多年前,曾经只是摆油炸棍摊度日的江康在推翻帝制的大潮里扶摇直上。经过多年征战,他在机缘巧合下荡平所有割据军阀,建立“十联省共和国”并当选为第一任总统。为表彰身边的十八位得力干将,他在上京修建了一座“凌烟阁”纪念馆。几年以后,江康将总统和执政的职务合而为一,他的头衔很快变成“终身总统”,最后通过全民公投复辟了帝制。

许多共和派宣布与江先主分道扬镳,但是江康仅用几场战役就把拥护共和的军队全部消灭。解除了外部威胁,江先主逐渐清除身边有影响力的功臣。

这些功臣里,共有三人被判处无期徒刑,两人叛逃到国外度过余生。最悲惨的八位功臣得到江帝的赐死诏书,“胸怀宽广”的先帝允许他们在“枪毙”、“上吊”、“注射死刑”中进行三选一。

帝国官方的出版物和绘画里,那些被“打倒”的功臣不会露面,课本中将他们的事迹一笔带过。在后来拍摄的影视剧里,建立帝国仿佛完全就是江康一个人的功劳,江先主独自运筹帷幄帮共和运动取得胜利。

尽管如此,民间依旧有许多人自发纪念这些结局悲惨的功臣,涉及他们的张贴画也就有了不小的市场。

周占山指着地面上的几张张贴画说道:“先帝真是不讲道理,没有这帮文臣武将辅佐他,他怕是还在卖油炸棍吧?”

何毅中看着画卷上那位曾经在共和时代担任陆军总长的程仪说道:“程仪后来被先帝赐死了,他过去算是江康的亲密战友,‘油条’真是卸磨杀驴。”

裘日新也感慨说道:“**还不是担心有他们在,他的儿子地位不稳。帝制刚刚恢复,共和派的复辟力量还很强。江后主除了腐败什么都不会,先帝自然会很担心。”

在这张贴画上,江帝和那些功臣跃马扬鞭神采飞扬,各个都仿佛是神人下凡。钱恒成因此对众人说道:“不知道那些被打倒了的功臣在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这种精气神肯定没有了。”

看到众人翻来翻去,摊主笑着说道:“你们到底买不买去,别光顾评论先帝的功过了。”

钱恒成取出皮夹,从里面的一叠钞票中剥下五张五块交给了摊主,然后卷起张贴画并用皮筋束缚起来。他朝着何毅中说道:“这个送给仁豪兄,他一定很喜欢。”

廿八市那种人来人往的喧嚣场面能够给人以太平盛世的感觉,很多熟人也能在不经意间碰上面。众人为打发时间就在气枪摊前打气球取乐,然后买了点里脊肉填肚子,最后还在卖家具的大棚下找到一张实木椅子休息了片刻。差不多到了要吃晏饭的时间,众人都起身赶往辛仁豪的家中。

到了中午,众人发现辛仁豪家里早就开好了门,客厅的两扇门被完全打开,辛仁豪抬出靠墙的桌子放在门口的道地上。这张桌子上摆着木制的圆盘和一些冷菜,辛仁豪就坐在一张塑料凳上等候他们的到来。钱恒成拿起那张张贴画递给辛仁豪说道:“十八功臣的画像,这玩意可以辟邪。”

辛仁豪取下皮筋并展开画卷看了看,他高兴的说道:“多谢,这幅画上有先帝在,就什么牛鬼蛇神都给震慑住了。”

众人随后分宾主坐下,正打算要吃中饭,不料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熟人,此人正是镇里的文书杜骥。出于礼貌,辛仁豪还是请他进来喝一杯茶,并端上了瓜盘果品,不过其他人都耷下了脸皮。

这里有必要提及杜骥与众人之间的渊源,因为将他们的关系进行完整叙述需要花费相当篇幅,所以笔者在这里长话短说。

杜骥从前是镇上那所中学的算数老师和干部,辛仁豪、周占山、李启开、黄岗四人过去都上过他的课。杜骥在两年前巴结到了上级的要人,最近被调到镇上去充任文书,这个位置的油水比过去的岗位要丰厚不少。

尽管杜骥在教书时每年都能得到朝廷颁发的先进奖项,但是他上课的水平实在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在杜骥去教室上课以前,李启开、辛仁豪、周占山、黄岗的精神无一不是非常饱满,然而只要杜骥开口说话,他们就会变得昏昏欲睡。这四名弟子一个接一个将头和课桌进行亲密接触,这个动作俗称为“小鸡啄米”。

辛仁豪的学号曾是十三号,他的算数成绩就非常糟糕,杜骥常常讽刺他是一个“十三点”。钟表上最多就是十二点,十三点等同于白痴。)

黄岗时常被杜骥形容为“饭桶”,这显然是有所偏颇,因为黄岗从来就没有吃过杜骥的米饭。

李启开因为画三角形线段出头而被杜骥用课本扇过耳刮子,他差点弄成了聋子,杜骥要他站起来去看看其他人如何画线段,然后还让他绕着教室走了好几圈。李启开决定假如以后杜骥托人来家里买酒,他就要装在痰盂里送给他。

当年的周占山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作业本上的最后几个题目,杜骥看到后便如同点炮般陷入暴怒,痛斥他是蝗虫,日后是要讨饭的,然后还在一怒之下把作业本撕成两半。

黄岗、李启开、辛仁豪、周占山的算术成绩曾在班上轮流荣任倒数第一,杜骥就挖空心思叫他们去他家里补课。这种补课不能不去,你要是敢不去,杜骥就会找出一千种方法对付你。

杜骥每个周末都要接待四波人,一波大概有十个,每人过上半年都要交给他一千二百块钞票,这种公然违背国家法令赚取外快的行为完全不会受到制止。

李启开等人的心态发生过一个有趣的变化过程,起初众人都很惧怕杜骥,他们在封闭的环境里久而久之认为杜骥所说的完全正确,但是到了后来他们就都不再买杜骥的帐。李启开和辛仁豪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羞辱,他们逐渐对杜骥有很大的意见。

举行科举考试之前,学校里要进行毕业考试。众人对考上大学并没有多大的希望,但是似乎用点手段就能拿到毕业证书,杜骥为了确保自己的毕业率强烈要求他们用作弊来解决问题。

打算和杜骥撕破脸的周占山懒得去背泄密出来的题目,他对着杜骥说道:“这件事不太道德,要是不讲道德,我宁可不毕业。一张毕业证书还能拯救世界吗?我不要这个玩意。”

恼火的杜骥把办公桌上的一支钢笔对着周占山的脑袋奋力掷出,他叫喊着说道:“白痴,你们几个就像石头一样,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最后四人就连中学的毕业证书都没有拿到手,他们在放榜那一天跑去了县城的电子游戏厅,众人喝着李启开的酒相互道贺。毕竟这不是太大的事情,不会带来生命危险。

辛仁豪特别的厌恶杜骥,因为有传闻称他的邻居杜樟夫就是被年轻的杜骥告发入狱,首先判了廿年徒刑,后来被流放到程克的领地上。杜樟夫给大家的印象都很不错,这个人是个多才多艺的活跃分子,众人喜欢私下里传阅杜樟夫复印的几本玄学修炼心得以及历史文献。口无遮拦的杜樟夫对玄学里最末流的观星、卜卦有些研究,他做出过一个独特的预言,江后主的继承人会在统治帝国二十年以后遭遇困难。某一天的清晨,当地警备队突然以“恶毒攻击”的罪名抓走了杜樟夫。许多人在私下里都说是杜骥告发了对方,因为他欠着杜樟夫不少钱,后来不打算还了。现在的杜骥和打算在昆西瓦窑岗上开采魔法矿的马治龙勾搭在一起,这就让在场众人更加感到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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