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成为“财神”被绑匪请走的李世豪在帝国的灰色世界里很有威望,这位出生在界河省会常乐的风云人物曾经是“常乐帮”的一位头目。
李世豪本来跟随父母在常乐街头卖凉茶度日,他多年蜗居在省城老城区的狭小阁楼之内。瓶装饮料的普及以及“整顿市容”运动的展开堵住了他的谋生之道,地方官以“社会进步”为由禁止在省城的街头摆摊。十几岁的李世豪生计无着,他卖掉过去用来叫卖凉茶用的手推车感慨说道:“老百姓要吃饭,贵族要好看。”
手头缺钱的李世豪选择加入当地的地方帮会,他在“常乐帮”一个分支团伙里高歌猛进,依靠开设超市、经营赌博性电子游戏厅和售卖彩票变成了富豪。李世豪策划过针对金店和储蓄所的抢劫行动,这几件事让他声名鹊起。
刘帝九年,崔义甸组织新一届内阁,朝廷开始强化对于黑色行业的打击力度。感觉情况不妙的李世豪随即退出江湖,带着自己的老母来到镇西王史泽豪的封地上过起退休生活。“常乐帮”的众多团伙在不久以后遭到警备队和“乌龙卫”的毁灭性打击,李世豪的同僚不是被投入苦役岛就是被“喂花生米”。“喂花生米”是北直隶方言,意思就是枪毙。
退休的李世豪在西京做起投机生意,“镇西王”史泽豪非常赏识他,每年都要颁发一张“模范工商业者”的黄铜奖牌送给这位“常乐帮”元老。作为相应的报答,李世豪将会动用自己在地下世界的各种关系帮助史泽豪处理问题。
史泽豪任命的内阁主席汪熙兴因为飞扬跋扈的举动招致朝廷的不满,刘帝已经对史泽豪的封地实施全面禁运,王爷急切希望开辟一条贸易通道来获取镇西南部急需的物资。万山的生意人表示可以把朝廷禁运的钢材和工业制成品运输到缓冲地带,程克能将这些物资护送到史王爷的地盘上。李世豪如今的使命就是嘱托庄顺负责货物的安全交接,同时商谈具体的合作条件。
双方的初步交涉结束后,李世豪住在临河镇上一家由民居改建的宾馆里。宾馆的一楼开了家紧靠街面的小店,这里的服务涉及出售日用品,话费充值以及存取快递。小店里无法提供食物,李世豪只能来到隔壁的小饭店吃午饭。这天他要了牛百叶和腌菜炒笋以后就坐在房间角落的塑料桌边上等待上菜。
吊挂在房顶上的小型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情节低幼,演技浮夸的电影。无事可做的李世豪拿起桌上装筷子的圆筒,他取出垫在下面的一张华穗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在饭店斜对面那家推拿诊所的台阶上,一个赶过来蹲点的绑匪正仔细观察着李世豪的一举一动。等到第二天的下午,李世豪正在枣园村一条少有行人来往的乡道上散步,他刚刚走过一片寂静的野生林地,一部车轮带起沙尘的面包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李世豪的旁边。
两个壮汉迅速推开面包车的后厢侧门跳了出来,他们闪电般拿住李世豪的左右臂,手法熟练的将他压服在地,其中一个人用尿素袋盖住李世豪的脑袋,然后他们把猎物强行拖进车里。制服李世豪的过程一气呵成,李世豪立刻猜出他们使用了武装警备队的手法。
面包车发动以后,绑匪取下套在李世豪头上的麻袋,他们用麻绳将对方的双手反剪绑在身后。李世豪此时已经从起初的惊愕里缓过神来,他判断这些绑匪应该是朝廷派过来逮捕他的特务。不料开车的司机在这时候说道:“不要大喊大叫,现在打电话叫人准备赎金,后天中午以前包好五万五千块钱扔到县府对面的垃圾堆里。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会被扔到荒江里练习潜水。”
李世豪此刻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对方不是朝廷的特务,这样就好办多了。他平静的念出洪时先的座机电话,然后对这些人说道:“我相信你们会拿到钱,但日后会有比刘帝行宫数量还要多的麻烦找上你们。不如开车送我去黄杜岭下车,这样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世豪觉得这些绑匪毫无经验,居然让他看清了面貌。洪时先会把消息传达给庄顺,然后这些绑匪就会惹火烧身。
带头的绑匪掏出一叠电话卡取下一张插进手机里,为了避免追查,绑匪使用的四张通讯卡都登记在陌生人的户头上,打过电话就要换用一张,这样的保密措施未免显得太过低劣。李世豪对着电话将绑匪的要求告知了洪时先。
绑匪押着李世豪在一条泥土路旁的岔道边上下车,众人走上崎岖的山路,头顶茂密的乔木很快遮盖了天空,沿途那些有着锋利叶片的杂草让这趟旅行变得很不愉快。他们爬上一连串风化严重的石阶,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上,这里建有一座被松树和攀缘藤葛覆盖的废弃瞭望哨。
这座哨站显然修建于江先主时代,后来因为缓冲地带的非军事化而遭到废弃。哨站未粉刷的墙壁上写满具有时代特征的标语,比如“江帝万岁!”、“严防共和匪徒复辟。”、“严防匪徒空降。”。这些标语的一旁还画有帝国的“九爪金龙”国徽,不过上面的油漆早就褪色了。
绑匪在散落枯叶的瞭望哨内部铺设了几张草席。房间一角的地面因为生火被熏黑了,一名绑匪正睡倒在边上。开车的绑匪将一些塑料餐盒摆在地上,他邀请李世豪坐下尝尝本地的小笼馒头。李世豪除去一次性筷子上的塑料膜,端起餐盒说道:“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各位的招待也很周到。不过听我一句劝,现在就放了我。”
绑匪的首领说道:“我们是迫不得已,需要钱救急。只要钞票到了,一定第一时间释放先生。”
李世豪摇头说道:“你们真是错过机会。”
谢绝了李世豪好意的绑匪好好招待着到来的“财神”,庄顺此时已经做好了全盘部署。
绑架发生两天以后,绑匪首领独自来到华穗县府对面的垃圾堆里找到了用黑色塑料袋和胶带纸包裹起来的赎金。四个小时以后,潘庆隆沿着盘旋而上的石阶前往山间的瞭望哨,他的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眼下山间鸟雀的鸣叫声都变得格外清脆,现在只需要找个隐蔽的地点释放“财神”,一切就结束了。
穿过安静的林地,潘庆隆到达了绑匪的藏身处。走进瞭望哨以后,先前的愉悦感却一扫而空。房间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乱丢的快餐盒和啤酒瓶。绑匪的头目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快速跳动,他的后背冒出了冷汗。一股冷森的寒意直冲潘庆隆的大脑,他的身后有人厉声叫喊道:“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瞭望哨前方的空地上出现六七名持枪者,这些人刚刚从道路两旁的密林里钻出来。他们无一例外都用手上的猎枪和微型冲锋枪对准潘庆隆,面对这样的绝望局面,这位绑匪过去在武装警备队里学过的两三招搏击招式毫无用处,他只能依照对方要求放弃抵抗。
潘庆隆随后被这些武装人员带到位于瞭望哨北侧崖壁下的溪滩,他们穿过滩边的乱石,最后在一条浅而窄的溪流前面停下。潘庆隆在这里得以和他的四位同伴重逢,因为众人的脑后都悬着猎枪,他们纹丝不动的蹲在乱石当中。被解救的“财神”李世豪坐在一块大到能够雕刻刘帝圣像的巨石上抽着香烟,他意味深长的望着押解过来的潘庆隆。潘庆隆深吸一口气,然后使劲憋在肺里,希望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溪滩上站了稀稀落落的十几个人,其中一半都拿了枪,这群人的头目自然是这里的地头蛇庄顺。
庄顺从溪滩旁边的一棵大树下起身,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对着坐在溪边碎石上的苟助说道:“看来我们抓住他们了。”
苟助听罢说道:“这也在意料之中。”
前天夜里,苟助建议叶华丰设法去县城的汽车出租站打听什么人租借过一部面包车,庄顺靠这些消息顺藤摸瓜查到了绑匪的行动路线,最后也就找到了隐蔽在山间的瞭望哨。今天上午,庄顺的部下不费一枪就擒获了盘腿坐在草席上打牌的四名绑匪,他们救走李世豪并且布下陷阱等待潘庆隆返回瞭望哨。洪时先特意将装有赎金的包裹交到约定地点来麻痹潘庆隆,最后把这伙匪徒一网打尽。
庄顺走到如同丧家之犬的潘庆隆前问道:“你胆够肥的!居然动了李公。”
潘庆隆低声辩解说道:“我给各位赔不是,我们听说李公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才动了这个念头。”
庄顺砸嘴说道:“这是缓冲地带,常常有人失踪。你能不能讲出一个不让你失踪的理由?”
李世豪听罢笑道:“你的要价太低了,我至少值五百万。”
潘庆隆偷偷望了一眼另外几名同伴,他为难的说道:“希望各位能网开一面,绑架的主意都是我出的。如果放我们一马,我后半辈子就给各位好汉无偿劳动。”
腰间别着手枪的叶华丰满怀怒气的揪住了潘庆隆的衣领,他高声叫道:“你让我们在李公面前折了面子,放你们走岂不是笑话?”
潘庆隆连忙说道:“我们也有苦衷,只希望各位能宽宏大量,放我们一次。”
李世豪爬下巨石走上前对着潘庆隆问道:“说说看,你们能有什么苦衷?”
潘庆隆和几位绑匪都居住在南直隶的东丰县,他们在几年前参加科举考试并成功落榜,帝国的征兵部门把印满“爱国心”、“奉献天子”和“保家卫国”等字眼的宣传单发给了他们,这些华丽的宣传单上列举了众多优惠政策。
一位仪表堂堂的士兵被印在宣传单的正面,这位担任军队形象代言人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支看上去极为先进的武器。潘庆隆的父亲一直在街边帮忙维修电瓶,常年的劳累导致这位老人有些腰间盘突出。潘庆隆军入伍就能获得朝廷发放的一万块补贴,爱国心和孝心鼓舞他和几位同伴参加了训练艰苦的武装警备队。
几位绑匪顶着贵族将校和老兵的喝骂殴打参加训练,众人在酷暑与严寒里练习擒拿格斗,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捉拿过作乱的匪徒和走私者,同时也维护过体育比赛的秩序,甚至还当过行宫的监工。武装警备队在刘帝十年受到大量裁撤,几位绑匪因此退伍。
朝廷先前许诺退伍费并没有及时发放,众人的家门口仅仅多了一块“光荣战士”的铁牌。开国皇帝江康设立过较为完善的福利保障制度,过去年老和残疾就等价于贫困,深知其中弊端的江先主不管财政有多么困难都会坚持第一时间发放低保和退休金。这位乞丐天子格外重视笼络为他打下江山的将士,帝国的武夫获得了非常崇高的地位。江先主时代的老兵终生享有退伍费、退休金、过节费、搭乘客车和飞机的优待以及每年过节发放的免费水果。
江后主在位的十五年里,全国的平均物价上涨了五倍,可是低保补贴的增长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军队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满的士兵找到江后主进行请愿,武将要求朝廷在扩充军备和研发新式装备的同时改善将士们的待遇。江后主虚心接纳这些建议并说道:“我知道这些要求合情合理,但是国库里缺钱,我不能乱开印钞机。军队可以经商,大家要懂得开源节流。”
腐败和供养过多的闲杂人员导致刘帝的财政正在走向崩溃,“唯一帝皇”不得不动了属于军队的蛋糕。孟上天的失势导致武装警备队被大量裁撤和收编,帝国境内出现了近六万名需要安置的退伍人员。修建行宫、高速公路和万岁馆的巨大花费迫使内阁公开表示将推迟退伍费的发放,朝廷要求所有退伍人员本着“荣誉与纪律”出发体谅帝国的困难,主动捐献退伍费支援帝国建设。
这些退伍将士不能接受这一现实,许多人都等着拿到退伍费回老家修房子、摆酒席结婚和做小生意。上万退伍将士自发组织起来在帝国各地发动抗议。南直隶的东丰、善进、东白湖三县的退伍老兵按照原来的官职高低推举出抗议的首领,他们井然有序的来到官府大楼前展开交涉,几位绑匪此时也和成千上万的退伍将士们呆在一起。
南直隶的风暴很快惊动了东都的朝廷,宰相崔义甸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国防部来处理。当一名卫士夹着淡黄色的绝密档案袋穿过铺有红地毯的大理石走廊前去拜见“镇国公”,熊达威正在庄严肃穆的国防部大楼里和同僚们搓麻将。
刚摸到一颗“得章”的熊达威接过摆在自动麻将桌旁边茶几上的卷宗浏览了一遍,他的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川”字。坐在正对面的谷大富喊了一声“碰!”,然后就丢出手中的玉制麻将牌问道:“熊公有什么麻烦事吗?”
熊达威便对众人说道:“崔义甸表示怎么都拿不出钞票来安抚闹事的老兵,他要国防部设法平息这件事。崇福和波涛都拿不定主意,他们要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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