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帝十八年的晚春,西京滨河区的别墅群寂静无声,近来声名鹊起的房地产老板钱富治刚刚离开他在城南投资建设的“国商大厦”,包工头汇报的工程进度让他有些担忧,毕竟这座即将交付使用的大楼将要成为自己公司的新总部。
坐在轿车后排的钱富治吩咐驾驶员注意在停车时不要刮掉油漆,近来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游荡到附近,他们喜欢在半夜里出来划花路边停放的汽车。钱富治放下手里用塑料膜保护起来的文件,他刚用红笔进行过几项批示,这样做能让他产生一种类似皇帝批红的虚幻快感。
走进别墅铁门后的钱富治来到带有小型人工湖泊以及假山的庭院,他近来雇人种植了一些从山里挖出来的竹子和灌木,这个院子显得颇为雅致。
一名保镖站在客厅外的台阶上向钱富治通报有客人造访,他的雇主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宽敞的客厅,两位客人正坐在他专门买来向别人炫耀财力的红木家具上。但凡来到钱富治家中做客的人都难以想象仅仅在几年前,他还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破脚骨”。
岭北的帮会分子胡达钧和一位年轻人坐在一起,钱富治倒也没有按照常理先给他们泡茶,他急不可耐的说起公事。
“二位,我总算把你们请来了,这次有个大项目要委托给你们。”
近年来生活富足的胡达均有些发胖,原来如同钢铁般的肌肉日趋松弛下来,现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能让别人放松警惕的憨傻。胡达均指着一旁翘起二郎腿的同伴说道:“这位是为岭北‘东向头’几个帮会效力的曲源广,他是我们的金牌打手。前些年运气不太好,老曲在监狱里待了两年,现在急着想赚点钱。”
曲源广面无表情的说道:“没有我不敢办的事情,我们谈个价钱就行了。”
早年在一场斗殴里面部神经受损的曲源广有些面瘫,这个缺陷反而让他看起来非常冷酷,一般人不敢轻易得罪他。
坐在沙发上的钱富治向前探出身体说道:“华穗有个生意人想开发房地产,工程因为缺乏资金停摆,‘银河公寓’和‘银河宾馆’这两个项目挂在他名下,如果你能去岭北说服这个骗子把工程转给我,我就送你三万块钞票。”
曲源广摇头说道:“三万块太少,你有没有大项目?我和老胡可是专程从程克的地盘上赶来见你。”
钱富治递过去一支香烟说道:“我想在甘霖和华穗进行房地产开发,但是土地价格让我不得不放弃原有计划。你敢不敢去杀几个人,挑起程克封地上的帮会战争。”
胡达均把茶几上的蒜味花生往嘴巴里送,面颊微微抽动的曲源广说道:“我有几个人专门帮岭北的‘破脚骨’料理难对付的刺头,凭着手上的几把真枪,没有人会不好对付。”
钱富治说道:“我在账面上不过几千万资金,所以必须跳出房地产来做房地产,我借助‘复兴党’的力量宣称要在程克封地上‘造城’,很多贪官污吏赶过来和我谈好合作条件。华穗的刘宝义不太友好,您可以想办法在岭北干掉他,然后栽赃到岭北的帮会头上,这里面可能要连续犯几场枪案。几个帮会发生流血冲突以后,华穗和甘霖的地价就会掉下来,我愿意给你一百万和我公司的部分干股。不用担心以后的安全问题,我会安排‘复兴党’的人员把你送到史泽豪的封地上。”
曲源广听罢说道:“不就是开上几枪吗?我刚好在华穗和甘霖有些旧账要算,你就等着付钱好了。”
胡达均微笑着说道:“老曲,我来提供武器和人员,你要定点清除几个目标。”
听到曲源广表态以后,钱富治微笑着说道:“希望我们几个合作愉快,大家可都不要留什么后手,相互之间要有足够的信任。”
胡达均最后不忘提醒曲源广说道:“源广,老钱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提出的事情,必须不折不扣完成。”
曲源广这等妄人当然没把满脑肠肥的钱富治放在眼里,他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胡达均见状说道:“肾山有个土匪,当年和老钱有过节,但是他背后靠着程克。‘复兴党’高层希望进一步恶化程克和刘帝的关系,所以老钱就帮汪熙兴安排了几个卧底。这伙强盗不久就闹出一场滥杀无辜的惨案,最后被梁文远带兵消灭,程克更是焦头烂额。”
些许惊讶爬上曲源广的脸庞,他说道:“这个人是庄顺吗?”
钱富治点头说道:“不错。”
大喜过望的曲源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正好和刘宝义也有过节,老钱干掉了庄顺,我愿意免费除掉刘宝义作为见面礼。”
钱富治这时盯着曲源广说道:“我有个故事要说给你听。”
一则能让人耳朵起茧的传闻从地产业暴发户的嘴巴里冒出来。
先主三十九年,垂垂老矣的江康决定要在他的寿元耗尽前把后事交代完毕,于是便在皇宫内的一间偏殿召见两个儿子。
大皇子江定国率先赶到那间被改造成特别病房的偏殿,面对时刻需要氧气瓶和打点滴维持生命的先帝,江定国的内心充满矛盾。病床的左侧有一台心率显示仪,由绿色曲线构成的心电图正如同海浪一般波涛起伏,江帝的生平经历却远比这段曲线要壮阔。
江定国既盼望着先帝能够长寿,也希望自己能早日到达须弥座上的龙椅前,设法纠正先帝晚年犯下的错误。两种想法都合情合理,其中却又包含着不道德的一面,江定国此刻正竭力设法驱逐这些杂念。
时日无多的先帝依旧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他便询问大皇子说道:“你要是在我百年之后当上了皇帝,打算做些什么?”
江定国早就料到先帝会问及这个问题,他便全盘吐露自己的改革方案。在提及完善铁路网络,整肃银行坏账这类小项目上,先帝的态度都很平静。在江定国提到放宽舆论控制和释放苦役岛上一些囚犯后,屏幕上的心电图波动就明显扩大了。
半个小时后,小皇子江泰也赶到殿外,江康便下诏要单独接见他。先帝刚提到自己要离他而去,后主便不能自已痛哭起来。每当江康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后主的啼哭声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因为江泰再三表示先帝能活到耄耋之年,江康为此大受感动,他叫来几名内侍起草一道传位诏书。先主又在后主的耳朵旁边低声耳语了好几分钟,在确认江泰记牢他的指示后,内侍将一台电火锅交到“太子”的手上。
一个钟头后,两位皇子一同站在先帝的床前,情绪略显激动的江康用左手拉住了江定国的右胳膊,同时朝着在几分钟前才成为太子的江泰伸出了食指说道:“定国,世上只有蛐蛐才喜欢斗来斗去,太子年纪这么小,你总不好意思和他抢皇位吧?太子的能力稍许差了些,如果日后他遇上困难,作为兄长的你要设法多帮他。”
江定国平静接受了自己与帝位失之交臂的现实,他不应在先帝尚未离世时就急不可耐的流露想要修改帝国旧有国策的主张。这样的冒失举动不仅触怒先帝,而且显得江定国期盼着先帝早日驾崩。
在通过这场考验后,江后主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天子。爱惜声名的后主安排他的兄长主管油水丰厚的体育部门。江定国在此后的日子里也非常安分守己,他把大部分时间用在与文化界人士高谈阔论上,尽可能淡出人们的视线。
这个故事似乎在告诉曲源广不要自作主张节外生枝,凡事要按照钱富治的安排行动,前者只觉得这个诈骗犯已经疯了。
岭北灶神庙一带的***每年都会早早开张,这片狭小区域里聚集着数量惊人的店铺,程克把灶神区视为市政收入的一大重要来源,他不介意居城里出现公开提供特殊服务的场所。
入夜后的灶神区华灯初上,天上落下的绵绵细雨也不能浇灭街巷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推拿、洗浴、火锅之类的电子招牌从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里探出,闪烁灯光的告示牌挡住行人来往的过道。赶来消遣的闲人走过积水的街道在店铺房檐下避雨,超市和网吧里传出嘈杂的人声。
华穗县城的知名生意人刘卓达也在往来的行人之中,他走向最新开张的一家娱乐会所,两位衣着考究的侍童站在华丽的复古木门外向他表示欢迎。刘卓达快步经过极尽奢华的大厅,旋转彩灯把点点灯光打在他身上,坐在软沙发上的其他客人此时醉意朦胧,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乘坐电梯来到四楼的刘卓达抵达这座房子的顶层,他可以通过上面的玻璃顶棚观察被灯光映红的夜空,令人沉醉的音乐声在这里回荡。璀璨的水晶灯和人造喷泉里的假山构造精巧,但是刘卓达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切。生意人低头走进一道门廊,他把手里的烟灰抖落在铺着白色细石的垃圾箱里,然后抵达一间热闹的包厢。
来自华穗的两位同乡正在包厢里对着麦克风唱歌,其中一个敦实的中年大汉用头油把他为数不多的头发向后梳理整齐,整个人看上去“青花水绿”,他的脖子上悬挂着沉重的金项链,这个人便是华穗著名的小额贷款公司老板沈淼,他在老家算是一号人物。沈淼其实是个守法生意人,他看上去倒是有些像“破脚骨”。
刘卓达和他是老相识,二人过去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沈淼并不是特别富裕,但是他总喜欢用戴在手上的名牌手表以及从二手车市场里搞到的轿车来彰显自身财力。华穗的年轻“破脚骨”如同野草一般从地底下钻出来,但是他一句话就能让大部分人安稳下来。
坐在沈淼旁边的便是郭涛的表哥郭景林,他是临河地区的游荡分子,前些日子靠着洪时先弄到承包公共工程的机会,他在摇号中取得油水十足的工程。这位年轻人懒得去做这个工程,他要把项目以十个点的差价卖给赶来这里的刘卓达,直接抽走几十万钞票。沈淼知道他的同伴没有定力,这笔钱要不了几天就会在甘霖的牌九赌桌上全部输掉。
沈淼对着刘卓达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今天就来帮二位牵线,这份县府后方的路面翻新工程可是大生意,如果你不出差错,五六百万藩镇流通券跑不掉。”
贷款公司的老板递给刘卓达一支滤嘴中间带有圆孔的香烟,手头资金紧张的生意人担心对方是在这家店里买的香烟,他害怕要在最后为两位客人买单。看似风光的刘卓达其实是个欠债大户,他当初在华穗经营化肥厂起家,后来开设了当地有名的“银河宾馆”。程克向他颁发过优秀企业家的奖牌,地方电视台请他上过节目。
本来顺风顺水的刘卓达近来因为开发一片公寓楼陷入困境,他急着物色能翻本的项目。路面维修工程的收入可以帮助他完成烂尾的公寓,这样他就又能重振威势。话说回来,即便这位老板的所有资产加在一起是个负数,他照样能在这片***或者前往濠京的赌场一掷千金。
郭景林开口说道:“这个项目原来我想自己弄,但是我一直很佩服老刘,这次就忍痛割爱了,明天你来老沈办公室处理相关文件,我把会计师和公证人员都叫好了。”
大喜过望的刘卓达说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过段日子就把九十万流通券打到你的账户上面。”
刘卓达知道郭景林其实根本没有运作项目的能力,过去有个即将入狱的“破脚骨”帮他物色到往***送水果的工作,还把一辆小汽车借给他运货。郭景林对这个差事不太上心,汽车都不去保养,没有加机油的发动机出现故障,几乎到了报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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