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度翩翩的信行,只经受了信长一击,便被打得如同烂泥般瘫倒在榻榻米地板上。

信长出手是如此迅疾猛烈,他甚至连闪躲的机会也没有。

英俊文雅的他,这一刻已无任何形象可言。

从信行瘫倒在地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信长穿着白色足袋的双脚,这副画面越发让信行感到自己正屈从在信长脚下的委屈与愤懑。

他紧紧抿住嘴唇,几近要将嘴唇给咬出血来。

“若你不是我弟弟,今天我非要了你的脑袋不可!”信长冷冷道。

他随即蹲了下来,将折扇再度牢牢抵住信行脖颈,目光凛冽地落在对方的脸颊上。

“看你这模样,大概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那几个辅佐你的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信长视线一转,旋即看向跪坐在信行身旁的权六,目光如炬地俯视着对方那刚毅的脸。

“权六。”

“在。”

“家父在世之际,将你指定为信行的首席辅政家老,你这家老到底是怎么当的?!”

信长猛地一声厉喝,犹如龙啸般在整座大殿回响,震荡着在场亲族及重臣们的耳膜。

这是权六第一次受到信长当众训斥。

出乎意料的他一时竟然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是惊诧地望着信长。

这一望,权六顿时就被信长那充满压迫感的锐利眼神给震慑到了。

那并非常人所能拥有的英锐眼神,就像被一条巨龙盯上的猛兽般,给当场吓得动弹不得。

“怎么了?为何不回答?!”

信长一步步朝权六走了过去。

他每拉近与权六的一寸距离,权六肩膀上所承载的无形压力就越发沉重。

随着两人距离的接近,在潜意识的驱动下,权六不得不俯身向信长作出示弱的举动。

“权六,你这个首席家老当得很不称职呀!”

信长弯下腰,将手中折扇抵在权六的脑壳上。

他手上稍一使力,权六就被压得额头都抵在了榻榻米地板上。

“秀孝是我的二弟,你们以为他在花季之龄意外惨死,我就不伤心、就不痛苦吗?”

信长每说出一个字,手上的力度就越加重一分。

当这句话说完,权六只觉得自己脖子就像被压上了一块厚石,整个脖颈都变得僵硬无比。

“但国有国法,秀孝的事该怎么处理,这些要按国法定夺,轮不到你们来越俎代庖。”

“信行率军前往守山城下大开杀戒,身为家老你非但不劝阻,反而还纵容地领军随行?”

随着信行和权六被当众责罚,一直隐蔽立场、避免表态的林秀贞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演技娴熟的他立马切换到满脸沉痛的表情,假惺惺地以侍奉了织田家两代主君的重臣身份,试图劝阻信长。

“主公,信行公子和权六他们完全是为秀孝公子的惨剧心痛,这正是忠于织田家的表现!还望您务必谅解啊!”

时机到了。

——信长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自打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与柴田权六联手,处处对信长施行打压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当众对这群人还以颜色过。

当时还处于蛰伏期的信长,深切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但在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并将尾张国的权利与军力掌控到手中以后,信长对这群长期祸乱朝政的人已无需再忍耐下去。

而他当众羞辱信行及权六,正是为了诱出林秀贞这名侍奉了织田家两代主公的重臣表态。

如今计策实现,信长气场霎时犹如一股磅礴洪流,径直朝着林秀贞汹涌席卷而来。

“谅解?”信长迅步来到林秀贞面前,执着折扇闪电般敲向他的右肩,“你是谁的家臣?你现在又在为谁说话?”

林秀贞不由自主地睁圆了双眼。

实在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一把折扇而已,使在信长手里却成了一件极具攻击力的武器。

林秀贞的右肩被这么一敲,就仿佛被人拿着木棍重重砸在右肩一样,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右肩,脸上布满震惊之色。

林秀贞完全想不到信长居然敢当众亲手教训他,毕竟连信秀在世时也从未如此轻怠过他。

但在信长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不可能”或“不可以”这两个词。

他选择在此刻给信行一派立个下马威,也暗含了籍此对国内其它城主杀一儆百的策略用意。

这个策略如今看来效果卓然:各大城主眉眼间皆充满惊畏之色,再没一人敢站出来公然劝阻。

“为什么不回答?”信长厉声催促道,“林秀贞,你到底是谁的家臣?领的又是谁给的俸禄?”

这极具羞辱性的逼问,让林秀贞顿觉颜面全无,他自恃是两代元老,准备倔强地避而不答。

然而端坐在对面一席的恒兴察觉到他的打算,便立马直起身体,向他迅步走了过来。

林秀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恒兴突如其来的一脚给重重踹倒在地。

“大胆!”林通具喝斥,“恒兴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本一心维护兄长的林通具,却引来丹羽瞬时从原位起身,疾行到林通具面前后,就马上给了他几记连环肘击。

丹羽这出手如电的攻势,当即将林通具打趴在地。

现场形势不断急转直下,让诸位出席者看得一乍一愣,全都大气不敢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

“你们更该问自己在做什么!”恒兴严肃训诫,“即使秀贞大人位极人臣,也只是主公臣子!”

“秀贞大人对主公避而不答是为不敬!而通具大人你当着主公的面大呼小叫,是为僭越!”

恒兴当众阐释了林秀贞兄弟的过失之后,即刻与丹羽双膝跪地,面向信长伏地请罪:

“主公,请恕我等方才莽撞!只是同为家臣,实在无法漠视这两名老臣在您御前如此无礼!”

对恒兴与丹羽袭击林秀贞兄弟的突然之举,其实就连信长心里也隐约觉得有些意外。

这并不是他事前授意的布局,完全是恒兴和丹羽根据局势变化擅自加入,然而君臣三人却凭籍着多年相处的默契,从而配合得如此到位。

被身份与地位远比自己低得多的恒兴与丹羽当众责打,向来高傲的林秀贞兄弟可谓颜面扫地。

看着他们无从辩驳的窘迫模样,信长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林秀贞,于是再度向他发出逼问。

“林秀贞,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的家臣?领的又是谁给你的俸??”

“我是……主公您的家臣。”林秀贞将心一横,抛开所有自尊地抬头迎向信长视线,“领的是主公您给的俸禄,受的是您的恩惠。”

“呃,我还以为你是信行的家臣。”

信长嘲讽道,语气和神色越发严厉无比。

“身为尾张的首席家老,你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刚才那番话里,可曾为这个国家考虑过?”

“信行擅自出兵攻打守山城,在城下町对百姓犯下烧杀掠劫大罪,你居然劝我多加谅解?”

“林秀贞,你这是将国法放在哪里?又将百姓放在哪里?就你这种思维还怎么当首席家老?”

能言善辩的林秀贞,被信长训斥得哑口无言,无论从气势还是辩才,他全都被牢牢压制住!

此时的信长,俨然就是一条被触碰到逆鳞的巨龙,仅仅只是对着身下的一众猛兽亮出利爪,就让它们慌乱地收起了獠牙。

但在整座大殿的局势氛围行将被信长全然拿捏在手里之际,忽地在最接近上座的下座席位上,传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

“主公,在下有话要说。”

谁都料想不到,脸色苍白的孙三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介入这场兄弟之争,然而他却这样做了。

“弃城而逃的胜二郎大人乃在下二哥,在他麾下发生家臣射杀侄子的人间惨事,实属织田家族的一大不幸。”

一直安静旁观的孙三郎突然发言,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他毫不意外地成为了现场的焦点。

“但话说回来,主公将胜二郎大人册封为守山城主的任命又是否妥当呢?”

信长霍然转身,淡然迎上孙三郎视线。

两人目光隔空交汇,他很快便察觉到孙三郎眼神里的别有玄机。

“你想说什么?叔父。”信长淡淡问道。

“在下想说的是,当初您若不将胜二郎大人委任为守山城主,这件惨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孙三郎此话一出,引得满座皆惊。

在众人眼里,与信长合力围剿彦五郎全族、导致织田主家灭门的孙三郎,无疑是信长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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