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霍依然跟着蔺长生见识了瞬息万变的黄山云雾顺便捉了只姑获,也见识了雨水冲刷而成的黔州怪石加两只藏身在石林中引诱路人的狌狌。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时,霍依然还在湍急的水流中,捕捉了一只捣乱多时的幼年蛟龙,他们所乘坐的船只方才顺利地通过了夔门所得的钱用来付了船费。

“我,我听到了你唱那支曲子。”蔺长生孤注一掷。

“闭嘴。”霍依然后悔万分。

“那曲子是只摇篮曲,”霍依然慢吞吞地解释,“鸣沙镇上人人会唱的。”

“呜呜,等我回蜃楼阁报销了差旅费,就有银子还给你了。”蔺长生拽着他的袖子哭唧唧。

“我,我还知道了,你其实是女子。妙音鸟抓开你衣服的时候……”

到了后来,消息传开,众人皆知这只小肥羊后面跟着位冷脸的凶煞保镖,才慢慢消停了下来。但霍依然依然很忙,原因是小肥羊蔺公子的钱袋即将见底,不得不靠霍依然出马,沿途捕捉各种妖兽去跟巡猎司换取银两。

霍依然飞快地掩住了胸口,转过身去,百年不遇地红了耳朵尖儿。“你!”他,不,她气急败坏地憋了半天,居然还是只能憋出一个你字来。

但他一直也没顾上戳破蔺长生的谎言,因为他真的很忙。蔺长生的招摇作风从未更改过,穿衣要最好的织云锦,熏衣要用流水香,饮酒要朱成碧亲手酿的桃花酒。刚开始的几个月,霍依然的主要任务都是替蔺长生料理一波又一波朝这小肥羊扑上来的劫匪。

“霍依然,我——”

霍依然因此很是怀疑这位姑娘是否真的存在。

“别说了!”

据他说,他跟这位姑娘是青梅竹马,情深意厚,只是前不久突逢变故,两人不幸失散了。但若是要让他说出这位姑娘的长相来,他却又含糊其词,只说些我家姑娘的歌喉如何美妙,小手如何柔软之类的话。

霍依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背朝着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我尚未出生时,镇长曾经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即将出生在大凶之时,若是又再是女儿身,属极阴之体,则更加不祥。母亲为了保护我,从小将我当作男孩子养大。可母亲病死后,我越长越大,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们说得对,所有跟我走得太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蔺长生自称是东海蜃楼阁的一名书吏,主要任务是走遍神州,风餐露宿,不辞辛苦地记录各种风俗轶事,好带回去给阁主雪公子。但霍依然从未见过他拿笔记录过,每次一到风光上佳之地,蔺长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下当地最舒适的酒楼,接着便两眼放光地搜刮各种美食,还四处跟人打听他心爱的姑娘。

那根在她手心枯萎的葡萄藤,它的触感如此鲜明,还残留在她手上。

霍依然再也没有寻过死。他没空。

“那卦象里还说,我会再回来,杀光这镇上所有的人……遇到你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去死……如果你稍微有一点残存的理智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这一缠居然就是两年多。

霍依然命令自己闭上了眼睛,可还是忍不住听着蔺长生的脚步声。他听起来颇为踌躇,最终却还是离开了。

但蔺长生是何许人也,坚持不懈地缠了上来:“我雇你!做我的保镖如何?跟我一起有很多好处的!包你一路吃好玩好喝好,还有漂亮的姑娘,啊不,风景看——”

这是对的。她对自己说。

霍依然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可从她怀抱着的重剑上却持续不断地传来层层愤怒和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世界再度变得模糊不清。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们就任由他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们?既然是命中注定,倒不如

“霍大侠,你武艺如此高强,不如与我同行?“

“霍依然!”

霍依然其实当时就后悔了。但他不知道将来他还会更后悔。他摆平这次的劫匪后,蔺长生一从绳子里挣脱出来,便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扑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镶金着玉的酒囊。

霍依然长叹一声,走了出来。蔺长生叫人捆得像只待宰的猪,居然得空伸了只手,使劲地朝他挥着:“霍大侠!好巧啊,你也在!我正在跟他们聊你——”

“我刚才去拿醉朱颜了,幸好还有剩一点,你尝一口吧。”蔺长生的眼睛那么黑。满天的星轨都倒映在里头。“尝一口,你就知道,我们一起走过的山,走过的水,都在里面。难道只是出生的时辰,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吗?”

这种体质也真是……独一无二了吧……

他过来,将他的手放在她手中。

那腰间挂着镶金着玉的贵重酒囊,一路哼着歌,大摇大摆地行了过来,又被劫匪扑过去摁在地上拿绳子捆了的,不是蔺长生,又是谁?

“所谓命运,难道不是握在你自己掌心吗?”

第二日他刚寻了另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要跳,呼啦啦涌来十来个劫匪埋伏在路边,眼看是要劫道。他濒死的好奇心居然活动了一下,潜伏在旁边等了片刻。

白泽所绘出的,是一块铜镜的残片,正映着清澈的星空,和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

这下好了,原本想死也没死成。

“能砸碎的是镜子,砸不碎的,是人心。”

谁曾想有个不开眼的匪人劫了蔺长生,以为这回捞了只小肥羊,一路拖着他也进了这片林子。霍依然在旁边听着蔺长生跟匪人亲切地攀谈,从自我介绍一直聊到人生感悟,终究是没忍住,出手救了他。

白泽在说:“看啊,看啊——”

为了保证无人打搅,他还特地选了处安静的密林。

镜面晃动起来,节奏和人行走时候的步伐一致,就像是有人将这残片佩戴在了胸前,朝那两个牵手的人走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地透过了镜面传了过来:“果真是你!你回来了!”

他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就又会开始陷入噩梦之中。每年到这个时候,困扰他的梦境就会越来越清晰,真实得几乎触手可及。不如去死好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而且越来越具有诱惑力。这样,噩梦就永远无法成真,可怕的景象就不会成为现实。

那两人飞快地松开了手。

那时候跟眼下一样,也是刚过了秋分。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霍依然便越发懒得动弹,常常一日也不说一句话,躺在草丛里就是一整天。

“当初都是我的错,我太迷信卦象,又相信了这镜子里映出的未来——”苍老的声音哭喊着,满是痛悔:“我看见,你杀了全镇的人,就用——”

霍依然第一次遇到蔺长生的时候,正准备要割断自己的脖子。

更加激烈的抖动。常青能看见霍依然伸出来想要扶起这人的胳膊,但突然间,霍依然的影像消失了,现在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柄缠满符文的重剑。

“就用的是这把剑!”苍老的声音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早就认出了你,从你走进鸣沙镇的那一刻。原本以为妙音鸟能杀了你的,结果没想到,你的运气倒是比其他的赏金猎人要好得多!”

“蔺长生!”

“可是,我们已经毁了白泽镜!”

“不行不行!”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不知道从哪棵桃树的后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酒囊,“这是要留着送给我心爱的姑娘的!”

是蔺长生不解的声音。

常青叹了口气,过去拿那只酒囊:“既然如此,便只好请蔺公子将这点醉朱颜还给我……”

“谁告诉你,一枚小小的镜子就能操控我们?”

“……不。”他僵硬地拒绝了。

更多的光点出现在镜中,是来自长叉和弯刀的反光。纷杂的脚步声在朝他们聚拢。

“就在你离开鸣沙镇前不久。”

“一开始发现妙音鸟霸占了葡萄树,再也酿不了醉朱颜时,我也慌了神。可事到如今,我们反倒应该感谢妙音鸟带来的财富。就是酿一辈子的醉朱颜又如何,能换来我女儿手腕上的一根金镯吗?”

霍依然保持着沉默。

“啧啧,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引诱,就会膨胀出无穷无尽的贪欲。”白泽感叹,“人类真是从不让我失望。”

“说来话长。总之,自我被白泽附身以来,彼此处于胶着状态。他无法彻底吞噬我,我却也无法完全战胜他。但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属于他的记忆渗透过来。”常青瞥了一眼旁边黑白交错的棋盘,继续道,“幸亏如此,上次才救下了那奴山查干族新任的萨摩。这一次,我所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白泽曾将一样有他印记之物放在了鸣沙镇,时间恰好是在四年前。”

“把剑还给我。”霍依然面无表情地坚持道,“然后我俩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白泽。”霍依然道,“这又是在何时?”

“好让你用它屠杀我们吗?”

“我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常青叹气,“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能自己去一趟鸣沙镇,但……”他缓缓地取下兜帽,将前额上一枚鲜红的眼纹暴露出来。

镜面晃动起来,带着它的人正在远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被紧压在镜面上的重剑,那剑身上的符文布条正在一点一点地松开,飘浮向空中。

“绝不可能。”他的面上罕见地涌上来一点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我今生绝不会再踏入沙漠一步,也绝不会捕猎妙音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杀了他们!”

霍依然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就好像常青朝他脸上扔了一只毒蛇。

呼喝声和刀刃破空之声同时响起,人类的躯体互相撞击,有重物倒在沙地上。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在痛苦地呼喊和咒骂,更多的人影晃动,朝同一个中心拥了过去,紧接着再成片地倒了下来。镜面剧烈地抖动,接着砸在了沙地上。一只缠着符文布条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重剑的剑柄。

“其中六名是鸣沙镇镇长请去捕杀妙音鸟的赏金猎人,还有一个,从服饰判断,是从碎叶城来的酒商。”常青双目灼灼,“我希望你前去一探究竟。”

“饶,饶了我吧……”那个苍老的声音哀告着。

“既然知道妙音鸟作乱,为何还有人靠近?”

有短短的一瞬,霍依然将剑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即使隔着镜面,常青都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

“是,而且,恐怕是世上最后一瓶醉朱颜了。”常青将兜帽翻开了些,却仍是遮挡着前额,“从四年前开始,鸣沙镇便再也没有醉朱颜产出。更为严重的是,被醉朱颜所吸引而聚集在鸣沙镇的妙音鸟,原本是商队和牧民的庇护者,之前常常引领他们走出沙漠——现在却突然转了性子,霸占了世上唯一能酿造醉朱颜的那株葡萄树,开始袭击任何敢于靠近的人。光是这个月初,便有七名受害者。”

然而她最后还是放下了剑,扭头走开了。

常青过去将酒囊的木塞一拔。霍依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喃喃:“醉朱颜……”

“无论如何,她还有蔺长生。”常青道。

霍依然一见那酒囊,便在心中叹了口气。蔺长生这人就是如此,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光是这只酒囊,这一路上就给他俩,不对,是给霍依然招了不少的麻烦。

“你还是没有明白。”白泽却说,“蔺长生才是她的命运。”

那棋盘上黑白两色各执一方,厮杀得难舍难分。除此之外,还摆着一只镶金串玉的酒囊。

霍依然根本就懒得回答。他们两人所行之处原本是普通的山林,可渐渐地,身侧出现了一株接着一株的山桃树。眼下并不是桃花该盛开的季节,这深山当中无人知晓的桃林,却开得如火如荼,仿佛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霍依然知道常青既有那支笔,要绘出桃林也是轻而易举,因此并不曾开口询问,一直跟着他走到一处用山石砌成的棋盘前。

蔺长生就在她的眼前。

“以你懒散的性子,只怕你不肯来。”

他在等待着她。

霍依然摇了摇头:“下次再要找我,派只青鸟送信即可,别用这么麻烦的办法了。”

霍依然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没有成真,她已经克服了杀死镇长的诱惑。只要她继续往前走,就可以牵住蔺长生的手。

“怎么了?”常青问。

他们会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去看更多美丽的风景,沿途记录各种风土人情,还有蔺长生喜欢的各种美食。没有银两的时候,她就出马去捉妖兽换银子,偶尔手头宽裕的时候,蔺长生就大呼小叫地去买寻芳斋的招牌桃酥,然后非要她也尝上一口。

霍依然停住了脚步,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霜雪落满了头,他们变成小老头子和小老太太,再也捉不动妖兽为止。

不过,近来有坊间传言,说他和朱成碧闹翻后离家出走,行踪不定。霍依然原本以为是谣言,眼下看起来却极像是真的。这处山寨地势偏僻,他也是用上了一点追踪术才找到蔺长生留下的踪迹,如果是用来当做隐藏的据点,其实再好不过……

霍依然不知道她在笑,她不知道在蔺长生的眼里看起来,她此刻的笑容有多么的动人。就像乌云散去,冰雪消融,心爱的姑娘醉红了面容。

他对常青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无夏城天香楼的账房,上次见面时,他还跟在掌柜朱成碧的身边做事。再来,便是“天香楼的樱桃毕罗很好吃,其中以印着金鱼的最佳”这样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回忆。

蔺长生有一瞬间的出神。

霍依然跟在常青的后面,缓步前行。

但他很快睁大了眼睛,朝着霍依然扑了过去,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原先拿刀的山贼们,此刻均已化出了黄鼠狼的原形,连滚带爬地朝常青跑过去,发着抖牢牢地吊在了他的大腿上。常青苦笑起来:“是我让他们劫了蔺长生——我带你去找他。”

然后是很轻,很轻的“笃”的一声。

“生花妙笔,常青公子。”霍依然朝他略微躬身,仍是面无表情,“原来你躲在这里。”

羽箭自后心穿透了他的肋骨,撕开了层层血肉,直接将他的心脏挑在了箭尖之上。

执笔之人全身都裹在墨绿色的斗篷之中,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霍依然接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顾着用手去捂他胸口正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不知何时起,赏金猎人的背后已经生长出了一株重瓣山桃,累累的花枝朝他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困在其中。但它并没有存在很久:重剑上的封条如有生命般,重新自动归位后,那山桃树也融化了,如同薄雾一般流动着,教一支外表再普通不过的笔吸入了笔尖。

“不,不——”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不已。

“手下留情,霍依然!”

“这就是,命中注定,我的卦象没有错!”镇长在远处哈哈大笑。

他不得不住了嘴,因为赏金猎人的神色忽然改变了。他怀中重剑之上重重封印的布条,此刻自动飘浮了起来,露出一寸多长的剑身,内里光芒四射,威压无比。山贼们惨叫起来,只觉得连同皮肉都在那光芒之中一点点融化

霍依然忽然就不再颤抖了。她站了起来。

“蔺,长,生。”年轻人揉了揉眉间,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他很慢地说,“大概这么高,啰嗦鬼,说话不带脑子。看起来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但其实是个公费吃喝的穷光蛋。你们绝不可能靠他换到一分银两,还不如直接还给我……““喔——他啊。”拿着刀的山贼眼中闪着恶意,“我们早就发现了,昨晚就煮来下了肚——”

在她身后,重剑正在疯狂地嗡嗡作响,缠绕在它身上的封印一圈一圈地解离开来,露出光芒四射的剑身。霍依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剑柄。

“谁?”

“如你所愿。”她喃喃,“我来教你们什么叫做命中注定!”

“你们不值钱。”年轻的赏金猎人直截了当地回答,“如果不是你们昨天劫了蔺长生,谁会来捕猎一窝黄鼠狼?”

镜面中的景象在这时中断了,恢复为漆黑一片。

能吞下飞龙的金毛犼,是他们的纹章。

“接下来就该是血洗鸣沙镇——早在四年前,霍依然在沙漠中捡到那柄有无数冤魂寄生的剑时,这样的事情就应该发生了。”

五百年前,莲灯和尚以身化塔,镇压住了黑麒麟,可如今仍有当时遗留下来的凶猛妖兽危害一方。官府虽设有巡猎司专职捕捉和镇压,但终究人手有限,干脆针对妖兽的等级开设了不菲的赏银。如此一来,便有不少武艺高强者成了赏金猎人,以捕捉妖兽为生。

常青撞上了棋盘,棋子纷纷掉落。他不受控制的左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白泽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有胆子大点儿的,捡了刀,鼓起勇气质问年轻人:“巡,巡猎司给了你多少钱,叫你来对付我们?”

“你以为朱成碧在用樱桃毕罗供奉妙音鸟的时候顺手救了她,还在剑上加了封印,就能改变命运吗?你现在该知道了吧,你一心要维护的人类,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迟早会自取灭亡!”

山贼和他们的刀都被冲得七零八落,爬起来时抖着脚:“赏,赏金猎人……”

白泽忽然停顿了,因为常青右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额上的眼纹,细细的血流正在蜿蜒而出。

山贼们冲上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着左手上的布条,终于在最后一刻完全解开,朝正前方摊开了掌心:只听嗡的一声,像是有钟罄长鸣,余音不绝。一枚金色的纹章自他掌心当中浮现,停留的时间刚好够人们看清那是只独角的金毛犼。那犼怒目圆睁,紧接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出,才慢慢消散了。

“你敢!”

年轻人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敢的。”常青点头。

回应他的是拔了刀同时从不同方位冲上去的四个山贼。刀光闪烁,彼此交错,眼看就要在他颈前汇聚。

“你会同时弄瞎我们两个!为什么你宁可如此,也不肯服从我?!”

面对着一脸惊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山贼守卫,他只说了五个字:“蔺长生何在?”

“因为,”常青喘息着,“我依然相信霍依然。”

那重剑有一掌来宽,缠满画着符咒的布条,连一丝锋芒也不曾泄露出来。它的主人身着朱红滚边的黑衣,双手也缠满了同样的布条。这人明明生有一对颀长俊秀的墨眉,唇色妍丽犹如女子,却跟那剑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在他的脚底下,是被他刚才一剑削成两截,垮塌下来的山寨大门。

怀抱重剑的年轻人站在山寨门口,死气沉沉,就像是一团不祥的黑云。

霍依然朝瘫倒在地的镇长举起手中的剑时,心中一片澄澈,无悲无喜。真正的她就像是漂浮在遥远的地方,从高处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早在无数次噩梦当中,她就预演过接下来的一切:烈火,鲜血,孩子的哀嚎。这是你们对我做过的事。她平静地想着。这是你们应有的报偿。

剑光暴涨,朝镇长迎面劈下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更多的振翅声。

却在半空中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阿克力哽咽起来。

不知何时,沙地当中竟然生出了绿色的藤蔓,一圈圈地绕上了霍依然的身体,沿着她的胳膊朝重剑上攀爬。葡萄藤?霍依然惊讶地低头。凡是沾染上蔺长生的血的沙地,此刻都冒出了葡萄藤。而她衣襟上,手心中的他的血,竟然开出了一串串细小的花朵。

妙音鸟碧绿的眼瞳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

镇长怀里白泽镜的碎片忽然闪动了起来,传出了常青的声音:“霍依然,你听我说……蔺长生,就是那株葡萄树的树灵……你若是能在天亮前将他放回树身中,说不定他还能活……”

他转身便想跑,想要大喊,事实上却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含糊的呻吟。尖利的鸟喙从身后贯穿了他。剧痛袭来,天与地瞬间颠倒了,沙地升腾起来,重重地砸在他肩上。

霍依然轻轻地合拢了手指,就像是害怕弄碎了那来之不易的花朵。

还有振翅声,非常贴近,就在他的身后。

有一滴眼泪滴落在那花瓣上,转瞬便消散了。

他的耳边隐约响起了歌声。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唱着一支单调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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