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卿。斗胆叩请仙君救我青云山!”说着,竟是一跪朝黎川磕了一头。“我深知口说无凭,恳请仙君入我识海找寻有关容也容许的过往记忆。”
入识海容易,但一旦精神进入识海,躯体必然无识脆弱。她思索片刻,问道,“在此地?”
“我有一处密所,旁人无法靠近。二位且随我来。”顾卿说道,在前带路。
黎川一挥袖子收了金鲤,叹了口气,对萧洵安道,“跟紧我。”
七拐八弯走了一道,见到一面百丈石壁,其上刻有无数经文,大都是些修行之道,禁制咒语,也无甚特别。
顾卿只是伸手轻点,石壁上立刻显现了一个光圈,“二位随我进去。”说着先一步走了进去。
黎川正欲抬步,萧洵安抓住了她的手,“殿下不怕有诈?”
“不怕。”黎川说,“即使有,我炸了这山也能出来。”她故意讲出声来的,而后贴着萧洵安的耳,轻声道,“可学得你几分真传?”是说之前驿站故意称贫的事,在萧洵安听来觉得有几分羞辱之意,却也没驳她,默默跟着走了。
进入石壁,里头是一个很大的石室,石壁上的壁龛一直通向数丈洞顶,壁龛中,全是书卷竹简。
“此间是我的师门,容许已被逐出师门,无法进入。二位可放心。”顾卿道,接着把他们往石室中心的麻席引去。
“阁下所说容许是何人?”黎川坐下问道。
“仙君所见假山神正是容许,那日我等设法拖住了她才使仙君见到了丹元池,青云山遭此扼杀已有数百年,无人能将此冤屈诉出,今日终见二位。”
顾卿一抬手,石室中心升起一片水雾,白日所困天坑之景立现其中。
“水幕之术!”黎川心道,这虽不是什么十分高明的秘法,但最早由精通水术的龙族修成,用以随时查看各处动向。
与天庭所用镜术的区别在于,镜术需要法宝,而水幕只需要通水灵即可。后在仙界广为流传,与镜术并存。
但被一位年岁不很大的妖使出来,其实还算挺新鲜的。
只见视角从天坑顶部一路下潜,他们看到山壁处有一丛如瀑布似的流淌而下的茂密蔓帘,紧紧遮蔽着什么。随着景象钻进去,二人看清了里面的事物:
蔓帘是由一株老藤攀升起来垂落的,这株老藤七拐八弯地长出了一张斜斜的中间凹陷的藤塌,榻中躺着的,正是鹿角碧衫的少女,黛青的长发如流水般在藤上,缝里流淌。
藤蔓盘绕成床榻,同时也束缚她的手脚。
那张脸分明是昨夜救了她的容也的脸,可她的眉心却又一枚非同一般的印记。魔息,就是从此处散发出来的。
可是,今天早晨的容也全然没有魔息。
“这是……容也?”萧洵安道。
“正是。”可黎川想不通,她与容也接触时,也并未感受到幻形术,那人又究竟是谁?
“这便是想请诸位进入天坑的原因。”顾卿道。
“您哪是请啊?分明是逼迫。”萧洵安回道。
“抱歉,从前我无法言语,亦无法动用水幕,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二位多担待,此事了结,顾卿结草衔环以报之。”顾卿说着,盘腿而坐,预备结印入定,“多谢二位信赖,还请入我神识,探知真相。”
然而,这一次黎川也并没有赤溜溜地信了对方,待顾卿入定后,从萧洵安腰间拽下乾坤囊,掏出一枚镯子似的金圈。一抬手,金圈抛了起来,落下时迅速变大,所过之处留下金光,于是一个金色钟状结界框住了他们二人。
“金钟罩?”萧洵安脱口而出。
“这名字倒很贴切。”黎川道。
“那它叫什么?”
“避神封。”黎川答道,“待在里头,即便是尊神降临,也见不到听不到甚至也触不到此钟内情形,可如同无物般穿行。你是在这等,还是与我一同入她识海?”
“自然是一道去看看,殿下不正是出来陪我看人间的。这样稀奇的情景,不带我看看?”
黎川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萧洵安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他眼前,他下意识地躲了半寸。
黎川顿了一下,还是蒙住了他的眼,中指无名指划过双睫,轻柔温热,而后在他印堂一个弹指。力道很轻,然而茅塞顿开的“铛~”一声,仿佛金光从眉心展出一个光圈向上变大,扫过了他整个颅内。
“去,到上层取一本书来,魔药录。”一个苍老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她寻声望过去,一个鹤发老人站在草丛里,面前是一块斑秃样的黄土地,一根黑色的根茎立在正中,血滴一样的叶子生发出来。
“师父,这是魔药?”竟是男子之声从嗓子眼传出来,正是刚才的蛇妖顾卿的声音。
“最近山里丢了好几只小妖,或许与此有关,快些拿来!”苍老却清明的眼睛直盯着那株植物,摆了摆手催促道。
石室的壁龛上层有一层薄薄的结界,对这些学有所成的弟子们来说,没什么实际上的阻挡之用。多半是作为告诫,非必要勿取用的意思。
壁龛的书籍向来是顾卿整理,他很清楚《魔药录》的位置,可他来回找了几遍,竟未找到。连同《炼化传》《魔界实录》《堕魔名册》这三本要典,通通不见了。
“谁?”老者站在石室中央,木疙瘩拐杖重重砸在石板上,“是谁越界取书?”
顾卿跟在老者身侧,眼面前跪着五个人。
当头两个竟都生着鹿角,长着与容也一模一样的五官,同样的鹿角,同样的黛青长发。
一个肩宽腰窄的健壮少年,还有两个貌美少女,一个羽衣翩袖,一个白发紫裳,各有各的好看。萧洵安从前没见过妖物,但也听过传闻,天资越高的妖,生得便越好看,越容易跨越妖仙之间的差异。可见,这一整个师门怕都是妖界翘楚。
其中一个鹿角少女并未犹豫,乾坤袖里摸出三卷,“是徒儿,日前在山中见到异草,疑与魔有关,故而借书查阅。师父勿怪。”
“容许你好大的胆子啊!遇到异常为何不报?你当真是胆大!”老者虽责备了几句,却是松下一口气来
“徒儿当时并不敢确认,故而没报,是徒儿思虑不周。”容许又道。
“容也,你位列仙班,身有神职,这现魔一事牵扯甚广,还是趁早报了监神司较为妥当。”
无人应答,老者拐杖重重杵了一下地,“容也,你可听明白了?”
另一位鹿角少女一晃神,“师父说的是。”
“今日之事,尚无定论,暂时勿与山中众妖精仙怪散布。散吧!”老者伸手,三本书卷尽入他手,转身往里室去了。
“阿卿。”有人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她今日可不对劲,你不去瞧瞧?”他转头看到鹿角的少女,她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让人很容易恍惚。
“你是她亲妹妹,怎让我去瞧?”是慵懒的,毫不在乎的腔调。辨别二人似乎一点也难不倒顾卿,他很容易就分清了身份。
“我瞧有什么用?”容许一脸“你懂”的表情,“自然要她想要的人去看她才有用咯!”
“师父差我去看管异草,不同你磨嘴皮子了!”顾卿说道,缓缓步出山壁。
异草没了,凭空消失在土地上,那块斑秃还在,先前布下的结界完好,丝毫异样的气息都未留下。
监神司没到,或是觉得事情太小,毫无依据,是他们忧思过甚了。日子也没了其他波澜。
容许自那次看了几本关于魔的书籍,对其格外感兴趣,时常向师父请教困惑。她说,“若监神司不管,我们自己得有能力应对,师兄弟里就我最闲,挑着看看。”
原本老师父带徒弟也是放养,认为只要心正,学什么都是有益的,就由着她了。
某日,顾卿带着陶瓮在山顶取煮茶雪。春英般的落雪在手中的陶瓮上敷了厚厚一层,顾卿坐在瓮边,在手心里生发冰凌,让它不停的变换形状,打发这无趣的等候。
“啊!你对我做了什么啊!”少女的嘶吼打断了他,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往声源寻去。
“我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这声音一现,顾卿忽然停下了脚步。
“从小到大,我哪一样不比你努力,不比你用心,偏偏你生出来一颗双灵之核,凭什么?”
“明明都一样的,凭什么你有我没有?”
“现在好了,你这颗引以为傲的双灵核生出了万人唾弃的恶心玩意,这就是你活该!”
“容许,原来……原来你一直都这么想我……”
“不然我还能怎么想你?等死吧你!”这一句容许反而说的很克制很平静,不像之前几句的怨愤,说罢,御风而去。
“啊!”少女又开始痛苦地叫喊。
顾卿前去,只见容也跪倒在地上,头深深埋在雪里,一手抓着胸口的衣襟,一手捏着碎雪,一头青发如树根般向四方扎入雪中。
“师姐?”顾卿走过去,想要扶她起来,“你可还好?”
“别碰我……”
“你先起来!我们回去找师父。”
“别碰我,你走!你快走!”
“容也?”
“你走啊!”衣物咧响,“噗”一声顾卿被压倒在厚厚的雪地里,耳朵埋着听不很真切,“我说了……让你走!”
是少女的脸,少女的嗓音,鹿角略显稚嫩地从额前往后上方生去,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徽记。照凡人的年岁看,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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