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和震颤越来越近,带着漫溢开的浓滚的蒸汽。

一行人紧趴在坡面上,借着弯道的角度掩盖来车的视线。中校和艾伯特打前,伊兰和阿德琳将恩佐夹在中间。

除恩佐以外,其他人都显得波澜不惊,就好像只是等着登车的倒数。而他看着摇曳的树枝从远而近,心里始终捏了把汗。

约再有十五秒的车程,伊兰向自己侧过身来。

“等我上去以后,你再动。”

很干脆的命令。但像是发现了恩佐的紧张,她又冲他安慰地一笑,海蓝的眸子扑闪了两下。

“明白?”她问。

噪音已经隐约盖过了话语声。他看见蒸汽汩汩而来,点了点头。

“再不济,有阿德琳帮你。”

伊兰笑着说,又将身子转回去。这会儿连坡下的枯草也跟着吹动了。

短暂的静默,或者说是隆隆的行车将其余的声音盖过。

猛一道黑铁的影子从乳白色中破出,轮轨交接的震响一下子像突破了屏障,忽地扩大了。恩佐感受到迎面破开的气流,拂到他的脸上,再向身后甩去。他聚起精神,等待着他人的动作。

下一道灼热的水汽扑到脸上后,他在朦胧中看见有身影闪上了车。带着钢铁雕刻的车头呼啸着从他身侧闪过,转眼便带着两只车厢穿梭过气幕行去。

车速看起来并不慢,热腾的蒸汽也让他有点儿睁不开眼。

但这时伊兰向自己笑笑,接着一个箭步从坡下冲了上去。恩佐看她一把挂住车厢尾端的梯阶,连作几步便蹬上车顶。黑色宽长的衣摆飘飞。

阿德琳忽然抻了抻自己,含糊地说了什么。但他来不及考虑,就学着模样奔上前去,正赶上下一节车厢快要掠过。

他预准铁梯飞过的时间,伸出双手握了与肩齐平的一节,猛然的回力就像一击重锤飞旋着抡上他的肩胛;他吃痛地暗哼一声,却也拼了力气将自己拉上去,双腿应激地跳上最底端的梯阶。再然后是风呼啸着扑来,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

恩佐竭力在车厢上稳住,以免一个松劲儿便被狂风甩在地上。他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就这样挂在了梯子上,动弹不得。而列车已经稍稍减速地度过了弯道,现在又向着常速恢复了。

他感觉到心脏的狂跳,血管也随之喷涌,初醒时的麻木在冲击下一扫而光。

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他能感觉汗珠从自己的额上沁出。

钢铁的列车挂着他隆隆向前,两侧的景物在他眼下流逝。

恩佐忽然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冻僵了,莫名的畏缩将他定在原地。他想要动一动,却只觉到风声和阻力。

隐约有喊声从车顶传来。他挣扎地抬头,却看见一只白软的小手伸向自己。

是阿德琳。她的风帽已经不见了,半长的栗色短发顺风飘飞。少女好像掩不住在笑,即使尽力让自己保持严肃。

她的手张了两张,示意对方抓住。这种反差刺激了恩佐,让他驱动力量往上蹬了两阶。阿德琳依然笑望着他。

没有办法,他又蓄起力气,一鼓作气跨上了车顶。迎面而来的风立刻将他压住,伏在冰冷的铁皮上抬不起头。阿德琳却还有余裕给他让开位置。

轰隆的风声和蒸汽中,突然传来朦胧的巨响。就像是车厢的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恩佐侧眼看去,看见金发的身影在前面荡进了车厢。再往前的车顶上,有两袭黑衣匍匐着过来。

他凭着直觉向前爬去,双手紧贴了冰冷湿滑的棚顶;耳际只能听见风的啸声,热而厚的蒸汽从面前卷来。等他扶住了车厢间的接缝,对向的两人依次下了梯子,闪入到厢舱里面。

恩佐抬眼望去,看见铁轨一直深入雾蒙的远处,干枯的树桠伴随着在两侧掠过。大片的荒野地形起伏,点缀着零星的建筑,列车就在这一派萧索中前行,行向他并未见过的地方。

他咬一咬牙,趴着从颠颤的缝隙上越过,然后放下半个身子,将双脚落在侧边的铁梯上。眼下是飞速逝去的轨道的枕木,碎石铺成的道基如同流水一般。

最终他奋力一甩,硬将自己甩进了半开的门中;双腿先落地,但还是一个踉跄摔趴在地板上。轰隆以至压倒一切的风声忽然减小,象征着环境的切换。

他挣扎着起身,灵巧的身影随后闪了进来。从轻盈的落地声听,来者熟练得如履平地。

下一秒是掩抑不住的轻笑响起。恩佐在余光里看见阿德琳一手遮面,小步从他的身边经过;跟随她看去,略显昏暗的环境呈现出来;帆布蒙住的庞大单件儿落放在各处,像是制式统一的工业机械。

发觉恩佐的目光,阿德琳背转身去,却还是不住地笑着;连整个上身都微微弯倾。

伊兰正倚着另一处货件站立,双臂交叉。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恩佐。

恩佐用目光询问,对方却微笑着偏开视线。

“有这么困难吗,恩佐先生?”

是阿德琳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吧。”

他应付道,同时向角落里窸窣的声音看去。艾伯特正翻找着背包,旁边摆了一堆瓶罐儿出来。

“感觉您完全吓傻了,那一种表情……”她不禁摇摇头,“真不至于。”

恩佐惭愧地笑笑,向里面挪了两步。

整个车厢塞得很满,只有入口这一小块儿空地可以活动。其余地方都盖满了帆布,显出相同的外形来。

“先前面临枪林弹雨,您倒是很镇静的。还有心思跟我谈什么未来。”

他只是再度用微笑搪塞,虽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反差。

“许是意境不同了。我一直觉得您有些艺术性。”她的兴致有一些高,也不顾伊兰的在场。

“真到了危急关头,您往往是我们里最冷静的,有一种莫名的深沉在;平时——”

“像你这样,怎么能保护阿德琳呢。”

伊兰忽然开口,却看向阿德琳的位置。对方的笑容随即有些凝固,双颊飞上一点红晕。

她又将目光回转到恩佐身上,什么也没说。

“伊兰。”

他不自在地开口。虽然对方的眼神依然温和。

“嗯哼。”她挑了一边眉毛,似乎很期待之后的内容。

恩佐有些说不出话。

“去和她坐会儿。”她带着点儿命令的口气。“这趟车得开一两个小时。”

“你不妨和阿德琳谈谈,伊兰。”

伊兰仿佛预料了他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过是把事情挑明罢了。”她仍旧微笑着。“该谈谈的是你,连艾伯特懂的都比你多。”

被点名的男子回过头来。他正借着光亮端详一只食品罐头。

“你要这个?”

艾伯特顺手将东西掷给她,脚边还列着许多同样外形的罐盒。

“是。”伊兰低眼看了包装表面的名称,又用手掂了一掂。

“十足的奢侈品。你从哪儿偷的?”

“偷?”少女白了他一眼。“我坐到这个位置,罐头不是说拿就拿?”

然后她又瞟向恩佐:

“恩佐这么大个儿活人,我也是说杀就杀;拆散你们这对儿小爱侣,只是动动手指的工夫。”

恩佐一时看不出她的表情。

“有意见?”

“你真能随时处决我?”

他犹豫着问,因为伊兰的笑容带了认真。

“当然能,术士又没有人权。”她晃了晃手中的罐头。“法理上讲,你和它一样。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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