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春秋·隐公元年》

春去夏来,新郑都城宫殿内,石榴花开遍地,一簇簇鲜血般殷红,与栀子花的白绿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妩媚。

自从祖父辈郑桓公姬友东迁,郑国定都新郑就没有变动过。如今,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经营,国土从新郑向四周不断扩张,所谓“南建栎邑,东扩启封,北交卫晋,西控巩洛,胁宋迫许,威加北戎”,再加上王室卿士的实权职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王霸策略,郑国已经俨然成为中原诸侯里最强大的存在:

天下诸侯,莫非郑党。

新郑自古号称“黄帝故里”,历来被看作龙兴之地。传说上古黄帝一族,也是沿着渭水向河洛自西而东迁徙,而后就是以古城新郑为中心,向四方扩张。

如今的新郑几经扩建,一道南北走向的夯土墙,将城市分成东西两部分,西城为宫城和贵族区,东城为平民区。其外形轮廓,近似一只牛角,因此也被后人称为“四十五里牛角城”。

公元前722年仲夏夜,夜幕笼罩下的新郑宽阔恢宏的寝宫内,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潮湿和窒息的紧张。

睡梦中的国母武姜,又被一个噩梦惊醒:她的大儿子郑庄公寤生,一手提着滴血长剑,一手攥着弟弟段那满是血污的人头,甫进寝门就恶狠狠地把公子段的人头朝她狠命掷了过来……

被噩梦惊醒的她,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着:

“来人呐,快来人呐!”

自从由申国嫁到郑国,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离她丈夫郑武公之死,也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花季少女,如今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渐渐老去的她,内心始终裹挟着那块半辈子搬不掉的心病,整个人显得更阴戾憔悴了。

闻声而来的侍女们赶紧跑近,只见武姜仰卧在锦被里双眼发直,满脸惊恐,额头大汗淋漓。贴身侍女小娥靠近前,只听主人极力压低声音,焦躁地问道:“昨晚的信送到了么,为什么回信还没来?”

此时,已交寅时三刻。

昨晚,在得知大儿子寤生今日一早将出发去雒邑朝见周平王后,刚入更,武姜趁夜黑派出的信使,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屯兵在京城荥阳的公子段手里:

“将出,速返!”

武姜策划为段谋取郑国君之位的心思,早已如滚烫的岩浆在她心中沸腾,随时等待喷发。

想当初郑武公还活着的时候,武姜就屡屡进言改立世子。可是那个“老不死的”到死也没有松口,无能为力的武姜,只好悻悻作罢。

武公死了,寤生即位也有十多年了。公子段的心里种下的草,也已经长出了千百万把插天利剑。

睡梦里,武姜又梦到高大勇武的段儿,仙人般飘然来到寝宫,迎面紧紧拥她在怀,四目相对,一种在老迈掘突身上从来没有过的蓬勃骚动柔情蜜意,瞬间传遍全身……

而郑庄公寤生那边,都十几年过去了,却迟迟不见行动。手握兵权的公子吕子封,屡屡劝大侄子早做决断:“天无二日,哪有一个国家两个大君的道理?”

上卿祭仲也趁机劝他:“爵位给了,京城封地也给了,总不能把您的君位,也拱手相让了吧。蔓草一旦蔓延,就很难收拾啦!”

“多行不义,必自毙。”

长期隐忍成性的庄公,显然还在等。

段叔段叔,京城爰居。

寤生寤生,如何顺生?

新郑城里,近来到处流传着这样的童谣!

机会终于来了。

接到母后的通报,早就按耐不住的段叔,点齐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几乎所有的精锐兵马,趁着夜色倾巢出动,杀气腾腾地向新郑北门扑来。战车扭转、战马嘶鸣的声音,从几里外就可以听到!

可是他还不知道,他暗中送出的回信,早已落入了庄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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