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界是片无底的流沙,而你无根无基,只能成为移动的沙砾,随后等待,上位或是掩埋。
所以你要成为斯塔的明珠,变得璀璨圆润,散发出夺目光泽。你你会是她们脖颈上的链珠,他们耳上的吊坠。
你必须成为,你只能成为。
“塞,你说父亲为什么要我学枪呢?为自保吗?还是杀戮?”发问结束的瞬间,少年的手臂抬起,那支上膛的枪也被举起,瞄准了远处的兔子。
是半自动卡宾枪,家庭手枪,常见却也有效,是能在远距离击中目标的麻瓜火器。
“它们挺好用的,对吧?”身旁的人还在装聋作哑,克里德曼等得有些许不耐烦,端正手臂,手指扣动扳机,随着一声巨响,银色的直线出膛,正中兔子。
“哎呀……”可无缘无故,他莫名有些低落,等走近一看,才发现不过是伤及腿部,只做到最基本的限制行动,而非致死。
“这次有进步,还不错。”转过身去,沉默已久的人已经俯下身,翻看起地上的兔子。“如果再精准一点就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就目前为止,打中一条腿它还是能跑,只是相应速度变慢。”
气在头上,克里德曼努着嘴,推了人一把。“活物难打!换成静物我可是百发百中,我哪次不正中靶心?还有…苹果!你不也是夸过我吗?”
竟将小聪明用在这个地方,塞伦斯站起身拍拍裤腿,顺势将手按在对方头上。男人的重量如千斤顶般,很快,他积攒的怒气就被压下。
“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功底就算合格了,现在,多练。”头顶的力气松开了,塞伦斯拎起兔子的腿,径直走向后方,他只看到草坪上一道拖出来的血痕,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得大叫。
“塞…塞!等等!等等!”克里德曼几步跑到那人,拦下对方,不顾气喘就先开口:“它还没死透呢!你不能这样…它…很痛的……”
伤口处已经被草割得血肉模糊,支撑的骨头露出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的痛。
“啊啊啊啊啊——!”忽然,他捂着嘴叫了一声,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下来,那个瞬间,心中微小的节点像是被牵动,有了微弱的信号。
“乖,不看。”还等不到悲伤催红眼,塞伦斯低下身,用手捂住克里德曼的眼睛。尸体被下人用白布包裹起来,丢到指定区域,地面也被快速清理,再睁眼,只能看见斑驳血迹。
“Poepie,Een bakkie doen?”克里德曼愣住了,于是,恍惚间,一个俯下身,眼中满是溢出的笑意,一个直挠头,满脸疑惑。
“把第一个词换成 再试试。”
嚼着话,他开始默念起那个词汇。“ ……”似乎哪里听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但也几乎一瞬间,大量记忆插入。
“嗯?!”乍然间,他脸红了,先是像层雾铺在鼻尖,又一路向上,红透眼睛,将那粒小小的痣也染得血红,又从眼睛红到唇角,像要滴血似的。
“恶心死了…”克里德曼别过头,恼羞成怒的就是一拳,岂能料到他更狡猾,身子往后一仰就躲开了。
“去喝杯咖啡醒脑?再发火都怕你把自己气死。你只会两种语言,但除去英语与法语,我还会丹麦语与荷兰语,毕竟我母亲是远嫁的荷兰人。自然,还有更多,但到时再说,先去吃东西。”
男人的手指点在少年的鼻上,刚才的燥热感突然清空,克里德曼小心的将头发向后一撩,露出尖锐的脸,唇吻间闪烁着笑意。“Okie dokie~”
温室的阳光正好,被万物生灵包围的角落,泥土蕴藏着生命,郁金香的根还连着泥土,扎得很深,一切踩在脚下的东西都是微小的生命,就连那枯草也还在呼吸。
“酒让人醉,咖啡会苦,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甜食,可冰镇薄荷柠檬水真的提神又醒脑!喝一口你就知道了!”
即便苦苦哀求,可他沉默着,沉默,直到少年堪堪收手,力一卸,杯子也顿时离开手。
“好……”沉默或许是种更深的表达,他或许是不知如何回答。
“你要和我说什么?”他那双过分专注的目光投射过来,紧紧注目。停顿好一会儿,塞伦斯才回想起那段时光。
“其实,我比你想象中渊博,比如你父亲就请教过我,有关于猎枪的使用知识。他一把很喜欢的枪,小时候你撞见过。”
过去景象浮现在眼前,时间好像凝固了,一切都是静止的,唯有眼前的画面还在动。
当时无意间撞见那幕,还记得,是把燧发枪。枪托是胡桃木质,枪身有银色雕花,那时的他总喜欢把玩这把老古董,将它盘得锃光瓦亮。
“那把枪?”他还记得清楚,那把枪看着就像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被父亲保养着,每次过完眼瘾,又会回到铺有红绒的方木盒里。也是那时望得太专注,忍不住上手触摸,为此还被痛批过。
“嗯,你父亲珍藏它,爱不释手。是把旅行手枪,19世纪贵族们出门自卫的武器。如今,就失去了作用,毕竟组装麻烦,也是老式的火药枪,更需要保养。要问老爷具体何时得到?或许是代代祖传,也可能是单纯为爱好重金拍下。”
“嗯。”克里德曼发出声敷衍的鼻音。“知道,所以比你的榆木脑袋光滑。”
塞伦斯顿了顿,突然拿起桌上柠檬水,抿了一口。“太甜。”而克里德曼死盯着,在瞧见几乎没下降过的水平面时面色发沉。
“娇气,还没让你喝呢,我还嫌弃你呢…”他毫不客气地夺过杯子,拿了只新杯子,贴着杯口倒出,右手叉起块蛋糕,独自享用起美味。
“你父亲热衷打猎,夫人见不得血腥场景,再加上没有兴趣并没有陪同,那时你父亲知道我的经历,自然也需要我教授有关狩猎方面的知识。要打活物,细在观察,你要比它更快,规划好它的行动,在它做出相应举动时扣动扳机,提前预判方可一击毙命。”
“嗯…但我打兔子只是为了找乐子,更多是因为那是任务。我并不想随意使用枪支,太危险了。”克里德曼摇摇头,显得兴致缺缺。那人却突然没声了,他抬头,就见那人低着头,心绪不宁。
“如果这些你都不喜欢吃,为什么不拿自己喜欢的呢?”疑问出口,他却如鲠在喉,就像鱼刺卡进喉咙,呼吸都带着痛。那张嘴就是未愈合的伤口,多可怕啊,好像一张口就要流血似的,只敢用耳朵听。而他听着,始终倾听。
“你……”他被彻底惊呆,想说什么,却在嘴边停住,只会不知所措的搓手,将那些话咽回去。
“等等我。”少年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层无可奈何,他突然站起身,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跑向脑中的目的地。
“欧瑞纳!一杯黑咖啡,无糖无奶,谢谢!”眼前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答应一声,熟练地操作起来。
它被烘焙打磨,在经历高温折磨后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最后还要用个浅茶碟托上一把。
“克里德曼少爷,咖啡还烫着呢!”也没顾身后仆人的提醒,说完感谢的话,着急忙慌,克里德曼伸手接过咖啡,小步走了过去。
才几分钟,时间刚刚好。“喝吧,别等凉。”刚冲泡的咖啡被推到那人面前,少年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浅浅笑了。
骨瓷杯中咖啡泛着银白的光圈,塞伦斯举起杯,贴在唇上就口。温度刚好,不凉不烫,是自己钟爱的那款咖啡豆,磨得很细,一切都恰到好处。
其实很难想象,它或苦或甜,或酸或咸,香浓美味,拥有独特的风味,可到头来,只余苦涩回香陪伴自己。
而最初,它们是粉末,厚重、浓烈、呛鼻、颓废又暴躁。
哪怕放凉,那咖啡还是一样,记忆却变了样。
他抿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口腔与嗅觉重新充满咖啡因,麻痹了灵魂,放下杯子,藏匿的思绪随波纹慢慢荡开。
“谢谢。”浓香似乎勾起了对方的记忆,不用肉体触受,克里德曼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烦恼在变轻,他的冷变淡,他的心渐渐放空。
而克里德曼就把对方看在眼里,时不时望着,然后伸出干瘦修长的手指,戳在那人鼻上,指甲一寸寸蹭过鼻尖,他感受到了隐忍的情感。
“下一次,我会亲手为你泡一杯咖啡。”
然后,他抽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坐正身子。
“它会是最好喝的咖啡,我保证~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陪艾了,说好教她跳舞,不能失约,拜拜~”
还未进门,音符就顺着门缝溢出,而在门里面,另外一个世界的少女还沉浸在音乐中,丝毫没察觉到缓步走来的某人。
“…哥哥?”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克里德曼微笑着,将准备好的毛巾递上。“累不累?擦擦吧,休息一会,哥哥待会教你也来得及。”
“嗯……”她还是接过毛巾,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稍作歇息。旁边,少年背靠墙,盯着她入神已久,良久,克里德曼才缓过神,将目光缓缓抽离。
“我还记得…第一次……也是在这里,母亲教了我一支礼仪舞,我不够高,不够壮,腿部没有力,身体孱弱,她可以摸到我的头,我却连扶着她的腰都困难。”
他笑了,眼中却含着不曾见过的思念。克里艾伸出手去,想去摸一下那张熟悉的脸,那人却是苦笑着摇头,手指点着地:“可我们还是跳了一支舞,就在这。”
“并且——”克里德曼顿了顿,伸出手,指背虚顺着她的眉头,刮向鼻尖。“有人啊一天24小时一秒找不到哥哥就着急,手足无措下才去找父亲大人的对不对?又因为看到我和母亲跳舞不好意思,不敢进来?父亲也一样,我知道,他在看她。”
少年的表情瞬间落寞起来,那变化之快就像是一条新长的皱纹,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那个时候…留声机坏了……麻瓜的发明嘛,我知道的……都不靠谱……”他叹出几声可悲的笑,不知不觉,眉目间染上了悲伤。
“它坏了…所以她哼了首歌,我想,我听过,只是忘了……或许是首摇篮曲?关于什么的呢?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记得学钢琴时母亲提到的——即使记忆失真,但特定的旋律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永不磨灭。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闷热晚夏的微风……宁静…柔美…没有人能够忘记……所以说……”
克里德曼转过头,望着那人。她长大了,变高了,学的多,渐渐有淑女气质,清冷、迷人,再也不是那个黏哥哥的小豆丁了。
而她同样望着,看着朝夕相伴的家人。他眉目仍是星河,柔情到让人溺亡,当浪潮褪去,又还自己孤独的安康。
“所以说……记忆是不会褪色的,艾,我还在,我一直在这。”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对方,紧紧的抱着,如同抱住失而复得的幸福,日夜思念的人。
“舞蹈是贵族的必修课,但是…哥哥不希望你被任何东西束缚,你应该自由,在舞台上尽情起舞,跳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自信……你要坚定,艾,哥哥并不会……”
他没继续,克里德曼低着头,眸光垂下,还映着窗外稀疏几片晚霞。
“跳舞吧…”他突然开口。“我教你,今天,也是哥哥第一次教人跳舞。所以不急,慢慢来。”
少年牵起那人的手步入舞池,他的掌心扶在那人左肩下,五指并拢,手成塔状,克里艾的左臂则与那人右臂相贴,成平行。
而随舞步翩翩,不时也有失误出现。“嘶…”不用向下看就知道,她的鞋跟又一次踩到了自己的脚上。
“慢慢来,不着急。”前方响起低沉又温柔的声音,那人似乎总有办法舒缓自己的压力。他的声音纯净得近乎空灵,悠远的好像远处的回音。
“一二三,一二三,艾,记住,跳舞时身体要尽可能轻盈,你要想办法融入音乐,就像这样。”他是如此平静,微笑着,像在梦里,一切美好都能凝固在他身边。
“麦格教授说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只天鹅,等待展翅高飞,我希望你自由、美丽。”而她仿如陀螺,旋转着,愈转愈慢,在这纷乱仿徨的世界,他的眼,始终坚定。
“我明白。”纸上详细记录着他的所有——就如那人所说的,他胆小怕事、心思细腻、多疑,是个次品,易受哄骗,在某些事上积极、听从指挥,但因诸多不确定性,列如忠诚,致使优点成为瑕疵。
“他还在可控范围内,一切正常,'执行人'可以投入使用。”痛苦与成长相辅相成,即使合理需求要转变为不合理索求,也要向前,不能回头……
“哦…我的眼睛……好痛!周围好热…怎么了……?”房间一时骤亮,摸索边缘,手下触感惊人的灼热。
“火…着火了…着火了!”热焰吞噬了可见的大部分空间,只余前方,还有一片狭长安全区,恍惚间,看见有物体在移动,克里德曼试探性伸出手,又猛地缩回。
“好烫!不!不!我也在燃烧!枪膛黏在我的手上了…塞伦斯…!…妈妈!不!不要!Père!'approche pas!(父亲,不要再靠近了!)”又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克里德曼拼命阻挡着眼前的光,却不免被烫伤。
“少爷。”短暂的呼喊响起,又很快被少年的吼叫声吞没,再这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塞…塞哥哥?是你吗?”他的声音回荡不止,没得来回应,温热的触感却先一步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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