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坐前头,朝乌龙驹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马儿吃痛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扬起马蹄朝指定方向飞速狂奔,扬起身后一片尘土。
林莘已然昏迷,湿漉漉几缕头发搭在额前,呼吸微弱,气若游丝,好像下一秒仅剩的体温也会冷却一般。
车厢内壁设有长椅,上面铺有软衾。齐洺拿马车里的锦被往她身上一裹,抱着她往自己身边更紧了一紧。
他心想:这林府,不乏会游水的仆从,莘莘是如何会落得这个境地?
莫非,她们家如今有人,竟是连活,都不愿意让她活着了吗?
齐洺先是用力按了按她的人中、内关、涌泉等穴位,倒着拍了拍她的背。
“莘莘。”
“莘莘。”
然而,她还是没醒,她没有任何反应,面上苍白,像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般毫无血色,只有着最寂静的鼻息。
……怎会,这样。
齐洺一双眼睛逐渐涨红。
小半生以来,他第一次知道了心痛为何物。
栾树下堆积青黄,一年一年。他俩几乎是朝夕相对地一起长大到了现在。
齐洺总觉得,他俩就像黑夜里两株海上花,根系潮湿地生长在一起,如若分开,就会被巨大的浪潮冲垮。
他在一个个失眠的夜里想过,太孤独的人,只有挨着彼此一起活着,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啊。但这么粘稠的话,他从不知如何对她说起。
他的眉越蹙越紧,不由得低下头,靠着她的耳畔,以玉颊碰了碰她的额头,一只手轻抚摩挲着,她已经失去知觉的手心。
马车还在行驶,缕缕幽香自固定在车壁上的香炉中飘散,他怀里的她,还是没醒。她的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踌躇间,他如玉的长指撩起了她鬓间湿乱的发,如墨青丝在指腹间滑过。他俯首,将她下颌稍稍抬起,渡气给她。
这个瞬间,两唇相接。起初是没有任何欲念的,而是在生与死的边界上,为救人而遇合。
然后之后他全身血液似乎倒流,五感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感。只有那一片柔软且冰凉的气息,在他的意识里飘荡。
须臾后,林莘长睫微颤,呛出一口水。
林莘闭着眼未完全醒转,也许是感觉到他在身边,也许是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如同梦呓一语。
她小声说了一句:“齐洺,我冷。”
随即又安然睡去。
齐洺感觉一颗心忽地被抽紧,尔后不断有泪滴滚落,灼痛了他的手背。
这是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后怕情绪。
无论是少时离开故国遵诏来天晁为质,甚至高冷的生母明慧皇后薨逝那天,他似乎,都不曾这般地失态。
如果她不在了,于他来说,这偌大的人间,或许将无异于只剩荒草丛生。
齐洺用帕巾轻轻帮她擦拭掉方才咳出的水,又从马车上拿了条他换洗用的外袍,散开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颇有力度地替她掖好被角,不让冷空气钻入一点点。
马车一路前行,行着行着窗外海水澄蓝,窗内美人沉睡。经过沿海甬道上,夏日的九里香发散隐隐清香,梧桐树遮天蔽日,偶有几片苍翠的树叶随风下落。
微风吹动长寂的夏梦。齐洺凝视着昏睡了许久的女孩,他心中的某一块角落,于这天之后,像是忽然被激活了。
他以带着些奉若珍宝的小心翼翼,再度俯身轻轻吻上她的长睫、眉心与唇角。
片刻后到了医馆门口,黎非抬臂勒紧缰绳稳住马蹄。
黎非回头掀帘,惊得又马上拉上了帘子,涨红了脸道:“殿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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