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姓杨,是村里的独姓,男的叫杨树,女的叫小紫,小两口儿原来在柳儿庄的附属村、十几里外的岭南住。两个月前,搬来了村里。
这时,他们看见一头窜进屋里的奶奶,立时吓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了一下,慌忙把奶奶让进来,然后心惊担颤、语无伦次地和她说好,把门在外面上了锁,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们自己却偷着绕小道出门去了,也不敢到别处去,在村东石拱桥下一个昏暗的旮旯里,抖抖索索,听了多半天冰层下连绵不断的流水声,直到天黑,两个人才摸索着紧步回了家。
小碗儿死后不久,她的几个娘家人来了。他们衣着破旧,像吹在他们身上的风,丝丝缕缕,不敢大声呼喊一句。他们一路东张西望地往西走,越走越近,一路静悄悄地进了村,像静悄悄地走一家好久不见的近亲或远亲。
这时,柳儿庄不少人聚拢在村口,他们三三俩俩,大胆地推测着,接下来,柳儿庄或许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可是,后来,后来,柳儿庄却连一件小事也并未发生。
那天晌午,爷爷和大伯照常从地里回来,一眼看见死去多时的小碗儿,她站立的身体已经僵硬,像一尊瘦小的干枯的破旧的花木雕,大伯忍不住立时放声大哭。这时,爷爷不说话,拉着大伯一起双双跪倒在小碗儿的爹娘跟前,连连骂自己不是人,一个劲儿重重扇自己耳光。
小碗儿的爹娘,年纪很轻,三十多岁,是柳儿庄二里外的蓝庄村人,他们率先着一身破旧进了村,他们的两个肘上和两个肩上都补着差色的补丁,针脚大而混乱,像胡乱补上去的一块块生活的苦难的底子。
他们一进柳儿庄便痛哭不已。此时,进到陆家院,看见低头站着的小碗儿后,更是一头扑倒在地,哭得直不起身来。一哭,便哭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个袖口的棉絮,连连抹泪和鼻涕都抹湿了。下午,他们终于接受了爷爷叫来的成奶奶、老因叔及后来的小碗儿好几个刚刚饱餐一顿的娘家亲戚,和柳儿庄的一众乡亲一上午的劝说:“都这个样了,就埋了算了吧。”
这时,小碗儿娘不再哭了,叫小碗儿爹也不哭了。她说:“咱还有四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两岁,我现在又有了。这回可能是男的,要哭坏了身子,谁来管这一大家子呢?”起身接过成奶奶递过来的一碗清水,把门板上直挺挺躺着的小碗儿的脸,小心地清洗干净了;又伸手去整理小碗儿的破旧衣裳,把她两个肘弯和两个袖口上的棉絮使劲往里塞。忽然发现小碗儿的棉袄里子,蓄的竟是柳絮毛子,又开始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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