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可以约束别人,同样可以约束自己。”

“你的规矩是为了约束你自己?”呼延春不解,“怎样约束呢?”

“哼!起码我不会暗中偷袭。我要杀死我的仇人前,一定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我杀了他,而不会假人之手去消除劲敌,更不会暗算他。”

“你这是何必呢?稍微不理解你的人,只会认为你是在惺惺作态。”

布言怒道:“我管你怎么说!再说了,你一心一意要守护外面那群人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惺惺作态么?”

“不是。”呼延春接着向他讲述起来一件事:

“你知道来的时候,我路过那一间间的石室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一个伤员,脖子上像是被狼咬了,血流不止。

“受伤之人看样子已经不省人事了,旁边有一个老人,从年纪上来看,大概是那个伤员的母亲。你知道这个老母亲在干什么吗?她在给自己的儿子舔伤口!

“老母亲已经泪流满面——是的,他们会哭,懂得用哭来表达情感。她仿佛认为这样就能够止住血一样。

“你说外面的这群人本质上是野兽,试问哪个野兽老了还会一心一意地守护着它们已经长大了的幼崽呢?

“有的母鸡生下一群小鸡仔,小鸡仔长大了,成为了一只健硕的大公鸡,竟然会反过来向生它的母鸡求爱,而老母鸡也并不拒绝,最终,它们生下了又一窝鸡仔。

“试问,外面的那群野人荒唐到了我说的这个地步了么?”

“你多半是在胡扯。你的话,我现下连一句也不敢相信。”

“没有,以前我们府上养过几年的鸡,这些事情我见得多了。实不相瞒,我还听说过鸡吃人事件。”

“什么?”

“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讲——可惜她现在已经离我而去了,从前有一个老婆婆独自住在家里,没有子女的陪伴。她和邻居们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因为很少有人去她家串门。这就导致了后面发生的惨剧。

“这个老婆婆不慎摔倒在台阶上,无法站立。她大概是喊了人们来帮忙的,可惜似乎没有人听到。最终,她死在了自己家的台阶上。

“她死了后,尸体慢慢腐烂,散发出恶臭。她养的鸡闻着味来到她的身边,将其肚子上的皮肤戳破,活生生地将她的肠子给叼了出来。等邻居们发现时,她已经被她亲手养的鸡给吃得不像个人样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嗯……”布言若有所思。随即又说道:“所以你更应该多加防范,连禽兽都可以趁你病要你的命,更何况人呢?”

“你说得也没错。”呼延春说,“但我想说的是,外面的那群野人似乎并没有荒唐到这个田地。起码他们懂得劳作,懂得照顾伤员,你还认为他们的命不值一提吗?”

“就此打住吧,扯歪理的话,全天下恐怕只有那个叫魏莺的能扯得过你。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姑且认为你我各自的规矩都不是惺惺作态罢!”

“魏莺?”呼延春心里五味杂陈,接着说:“我和她扯什么道理!她们都是不讲道理的。”

布言听出来了他话里有话,却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其中原委。他对于别人的私怨,就像郭心远一样,那是满不在乎的。

两个人沉寂好久,呼延春才发言道:“咱们要找到真正的西海上工,就得先找到黑水滨的那个冒牌的,要找到冒牌的,就得先找到周老大说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岛屿。可是那个岛屿究竟在哪里呢?总不会就是这里吧?”

布言也是此刻才想起这件事来,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总算开窍了一回。我自弄丢蓝鹰以来,满门心思都在它上面,把这个冒牌的西海上工和那个虚无缥缈的岛屿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一时竟也没有想到这里可能就是那个岛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不能救下蓝鹰,我是不会带你去找真正的西海上工的。”

“那么,我们就再打一个赌。”

“什么赌?你这个小子怎么这么喜欢赌!”

鉴于你无论怎样都不能再想出什么办法斩断这些藤蔓了,我就替你想想办法。要是我救下了它,你不得再推脱带我去找西海上工一事。要是没有,我就答应让你使出最强一击,劈向这五棵藤蔓,前提是得让我先找个理由,把石头山里面的人都转移到外面去,而后你再动手。”

“你为什么老是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呢?你和我打的第一个赌,说甚么输了,就答应从西海上工那里搞到我没有看到过的无疾大师的那部分医术。你能办得到么?

“你不仅办不到,还盲目乐观地以为自己办得到,就像你总以为自己有打得过狗族长的那一天一样。届时你输了,便一赖了之,却让我怎么办?

“而第二个赌约,你输了的话,也仅仅是允许我做我本不必经你允许就可以做的事。所以说,我们的这两个赌约,原是极不对等的。你要是和别的脾气火爆一点的人提这两个赌约,只怕他当场就要活劈了你。”

“但是所幸我遇到的是你,你是不会那样对我的,不是么?”

“我不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宰了你。”

“足够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呼延春说,“这样,你还记得最初在此处看守蓝鹰的野人的模样么?”

“记得。”

“你易容成其中一人的模样,留在这里看守着你的蓝鹰,以免它遭遇不测。连我也不敢保证,这里既然有藤蔓这样怪异的植物,想必也该有其他异宝,说不定正好能对付你的蓝鹰。”

“你呢?你去干什么?”布言问。

“我要出去转转,待在这个石室里,我连一个主意都不会有。”

布言双掌催发出一团迷雾,迷雾升腾到他的脸上,将其盖住。待迷雾散去时,他的脸已变成原先看守蓝鹰的野人的模样。

呼延春在一旁惊奇地感叹道:“布师傅,我从郭心远那里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知道你有两门手艺活。一个是你刚才的易容术,再一个便是隔空观人的功能。

“郭心远说,你用这个法术偷听过别人嚼舌根子,还常常因此感到气愤不已。最初我不信,直到方才也见了你将那残耳野人偷我的小骨币场景再现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那些人嚼的什么舌根么?”

“不知道。”

“我是在郭心远的面前展示过时光回溯的法术,但那个小子想必也没有认真地看、认真地听,只道是我偷看了别人的隐私。”

“难道不是么?你无缘无故偷听别人说些什么干嘛?”

“因为他们说的正是我。确切地说,他们并不知道说的正是我,但我知道他们说的人就是我。”

呼延春脑海里想起了葫芦塔事件,问道:“你是说葫芦塔事件?”

“自然。自始至终,都是这件事惹得我各种烦恼。

“三年以前,百部城被一分为二后,两边的百姓不再轻易能够碰面,导致了经济、宗法的阻断。

“他们有的人,老大在这个城,老二又在另一个城,很是不便。两边的百姓想要碰面,需要层层上报,被官府允许后才能绕过远处的城市过去。

“因为这事,原百部城里的人,几乎没有不怨声载道的。

“商人们咒骂该死的‘葫芦党’搅和了他们的生意,百姓们骂‘葫芦党’让他们本就凄苦的日子变得雪上加霜。

“总而言之,在原百部城百姓看来,这个‘葫芦党’——也就是以我为首的逐幽堂的众弟子——比之稽天宗更加可恶、更该千刀万剐!却不知,我们为了国家的独立做了多大的牺牲!

“我每每暗中观察他们百部城人的谈话,十句话里有九句话都是在咒骂我们不得好死。你说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呼延春怔了一怔,好久才道:“这件事吧,你没有错,但是原百部城百姓也没有错。”

“不不不!”布言变得歇斯底里,仿佛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会这般的激动,“这事全他娘的赖我!原百部城的刁民们怪我们逐幽堂的人,逐幽堂的人又怪我不该毁了白光炸药,最后干系全是我一个人的!哈哈,真他娘的有意思!所以怪我,怪我不该心里装着这个国家的独立、这个国家百姓的幸福生活。”

呼延春见他越说越激动,当下安慰他:“布师傅,你有点儿太激动了。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你的这个时光回溯法术是怎么实现的呢?实话实说,就连无相君那样大本事的人也并不一定会这种奇术。”

布言的状态已恢复,说道:“首先,你要明白一点,我的这个奇术叫作时光回溯,便只能查看过去发生的事。想要看正在发生的事,比如现下你要想看看那个残耳野人在干嘛、是不是又在偷东西是不可能实现的。”

“哦哦,我明白了。那么是如何实现的呢?”

布言口微张,正要接着说,谁道他却忽而停顿,闭上口,上下打量着呼延春,许久才说:“你又不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将我辛辛苦苦发现的东西分享给你?万一你将我的独门奇术学了去,到外面招摇撞骗,还说是我教给你的,却该如何?”

呼延春尴尬地笑了笑,只因布言确实说对了一半。

方才他见布言施展起时光回溯术时,只撒出一些粉末,再在其上面施以电击,便将残耳如何窃取他的钱财一事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便已明白这个时光回溯术的关键当在这些黑色粉末上。

只要他知道了这些奇怪的粉末是什么,他也有样学样,兴许就能够学会这门奇术。

为了掩饰这一想法,他急忙说道:“布师傅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也就算了。我原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你说的那一回事。”

布言当然猜到了他的意思,当下也没有揭穿他,说:“这样吧,你和我打了两个赌,一个是西海上工的医术是否强于我,一个便是你刚才许下的,你能否想出办法救出我的蓝鹰。这两个赌约胜负未知。只要你两次赌约都胜过了我,我就告诉你时光回溯术的秘密。如果你输了,我也不让你做什么,只要你莫要再阻止我杀人即可。如何啊?”

“一言为定。”呼延春说,“那么现下我们有三个赌约了。”

布言头一斜,一时不明白他说的话,但随即就回答道:“不错,不错,是有三个赌约了。只不过,只要你前两个赌约有一个败给了我,那么最后一个也等于是败了。”

呼延春却不认为,心想:“我最关心的,还是西海上工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大的本事。只要他确实胜过布言,布言就得做我一个月的师傅。在那一个月里,我还可以再问他这时光回溯术的秘诀,他作为我的师傅,虽然只是暂时的,却没有不传授给我秘诀的道理。只叹他布言比我多活了那么多年,一时竟也算不到这一辙来。哈哈!”

不过,呼延春还是算错了。

布言早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出。他之所以敢立下这个赌约,乃是笃定呼延春即便知晓了时光回溯术的秘诀,也绝无可能学得会。

当下,呼延春原路返回到残耳野人的那间石室,布言则继续扮作原先看守的,一个人留在蓝鹰旁边,一面琢磨打烂藤蔓的办法,一面不断地安抚蓝鹰。

有时,他还趁没人,将红鹰从异时空里放出来,让红、蓝二鸟见面。

红鹰见到昔日的搭档在这狭小的房间受此苦难,很是愤怒,卷起狂风,朝那五根缠着蓝鹰的藤蔓打去,但显然是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红鹰。连我都拿这几根藤蔓没有什么办法,你又何苦白费力气?我放你出来,只为让我你们见上一面,彼此消除对对方的担忧。”

红鹰听懂了布言的话,身体变小,落在布言的肩膀上。

布言尝试着用尖刃将藤蔓挑细,但尖刃一碰到它,就变得弯曲。他累了大半天,加之见到了蓝鹰后心情好转,倒地就睡。

呼延春轻车熟路地回到残耳野人的那间石室后,也是倒地就睡。

次日清晨,野人们陆陆续续地通过那个洞口到达外面,队伍排得很长,呼延春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爬到石头山外面,从高大的树干上跳下,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大树前面的空地上站着很多的野人,陆陆续续地还有野人从那个洞口里钻出来。

呼延春跟着大众挤在一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的执杖老人。

执杖老人站在人群中央,说了几句呼延春并不懂的语音后,大家就轻车熟路地四下散开,走的时候都带上了锋利的家伙。

呼延春猜出来了:那个执杖老人是命大家去打猎。

就在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之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残耳野人。他邀请呼延春和他一同前往狩猎。

但呼延春怕他心怀不轨,不敢与他同行。

便趁所有人都不注意,躲到了大树的一支树杈子后面,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又跑离石头山,来到一条小溪流边,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洗完澡,他将先前从布言的书房里搞到的那些书籍倾倒出来,一本一本地挑选。

为什么这样做呢?缘因他曾留意到一本制毒的书。

那时布言催得紧,他并未来得及细看这本书。现下他则要细细将其研究一番,希冀能从中受到启发,配置出足以毒死那些可恶的藤蔓的毒药。

他随意翻看了几页,失望地发现这书的质量果然一般。其里面记载的一些毒药,连人吃了都可以解掉毒。

“难怪这些书布言看也不看一眼。”他心里想到。

才一刻多钟过后,他已经翻遍五分之四的书,都没有发现令自己满意且制毒原材料可以在此处岛屿上找得到的毒药。

他翻书速度越来越快,眼神里却慢慢地充满了疲倦。

他刚洗完澡,神清气爽,现下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太阳底下,怎能不感觉到困倦呢?

不多时,那本制毒的书就盖在了他的头上,他的手甩到一边,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残耳野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大个烤羊腿。

呼延春醒来见到残耳,还道他死性不改,便检查了一下装钱的袋子,发现自己所有的小骨币都安然无恙。便又清点起那些书来,也是一本不少。

残耳野人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将烤羊腿递给呼延春,口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呼延春见他脸色难堪,便猜到了残耳可能是在向他道歉。便接过羊腿啃起来。边吃边收拾东西,跟着残耳回到了石头山里面。

他回到大本营时才发现,并不是每个野人都有烤肉吃。没有打到猎、又没有人肯将猎物分享给他的,他就只能饿肚子。

呼延春又向残耳要来了一些肉,是一个羊肚子,准备给布言送去。

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布言先把红鹰留在自己的身边,保护自己,因为他既不能保证这里的野人能够一直将他当作同类,也不能保证岛屿上有没有其他猛兽。

可是,布言又怎么还肯?蓝鹰的受困是他一手造成的,布言此刻要还能将红鹰借给他做保镖,那他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呼延春决定赌一把,就赌赌自己究竟会不会遭遇不测。

布言起来时,只觉又饿又渴,便从时空匙里拿出来几瓶药液,灌下肚子,也给红、蓝二鸟喂了点,一人、二鸟顿时觉得精力充沛了不少。

在他继续思索着如何解救蓝鹰时,两个野人呜呜哇哇地闯进来他这里。

来人不是别的,有一人却正是布言所易容之人。

只不过,布言认定这两个人定是参与了抓捕蓝鹰的行动,此刻面对他二人的突然闯进来,非但不感到惊惶失措,反倒觉得其来得正是时候。

被布言模仿之人见了布言的模样,抄起长矛刺向他。

布言连动都不曾动,直立着让他尽管刺。

野人的长矛碰到布言的身体,登时断为几截。他抡起重拳朝布言砸去,布言用右掌接住他的拳头,向外轻轻一旋,野人整个人就被他弹到右前方的石墙上,摔死了,还把石墙撞出来一个深深的大洞。

余下的一人见同伴死于非命,大怒着朝布言袭来,布言一脚将其踹到已经死了的野人的旁边,也将他摔死。

“那小子说了,我若杀死绑了我的蓝鹰在这里的人,他一点意见都不会有。”

说罢又拍出几掌,将自石壁上掉落的石头送回原处,把那两个野人封死在了石头里面。

做好这一切,他得意地说:“这下谁也不会怀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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