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高官才在门口一晃,屋内的喧闹顿时戛然而止,全体起立静候。徐熊带着两个小孩紧随其后,挑了门边的位置落座。
战时的经济条件也就那样,所谓餐厅也就是在营地里造了个空荡的大房间,摆上好些个木头桌椅罢了。其中最前列的那个位置,勉强当做主桌。
何楚卿对着破桌椅和拼凑出来的一点宴请的饭菜兴致不高,倒是他一落座就看见了邻桌坐的是郁瞰之。他那把刚得的漂亮的手枪,何楚卿虽然不认识也能从那精致的枪身中看出价值不菲。
这一瞬间,要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
直到全体落座,何楚卿才回过神来,把视线从他腰间挪开,一抬眼,却正和另一个兵对视上了。这兵皮肤黝黑,看起来身材健硕,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反而朝着何楚卿笑了一下。
何楚卿不确定这笑的含义,故作害羞,挠了两下后脑勺,也朝着他回了一个笑,一边冲这人多上了个心。
从顾还亭的位置到这里几乎要百米,顾还亭端着酒杯说话,何楚卿只能听个尾音。他才听到顾还亭说他和许奕贞是石景军校的同期毕业生,那黑脸的兵就对离他最近的郁瞰之耳语道:“石景军校就读过的,难怪有两把刷子。”
说是耳语,其实邻近的一圈人都能听一耳朵。
郁瞰之就没打算理,反而隔着一个郁瞰之探出一个尖下巴高颧骨的士兵,有点尖嘴猴腮的,默契地回:“石景军校又怎么样,咱们许参谋长,说难听了那就是叛变了啊。”
何楚卿听到这大概把所有事串联起来了:顾还亭没有叛变,他和豫军联系是为了和他混在豫军内部的盟友,也就是如今的许参谋长,取得联系。
他敏锐地看了一眼祈兴,发现这傻子正死盯着一道荤菜,如果不是口水快流下来了,简直像这菜是宰了他家猪做的似的。
放心了。即便这点信息一听就懂,祈兴也绝不会觉察到。
郁瞰之不满地轻“啧”了一声,尖嘴猴腮的那个就登时熄火道:“别生气啊,我们可没说顾师长,是吧,弘伍?”
那黑脸顿时附和:“你知道,对于顾师长,我们确实佩服。对了——你不是新得了一把手枪吗?拿来咱长长见识呗?”
郁瞰之登时沉下脸:“你怎么知道?”
弘伍一耸肩,向何楚卿方向使了个眼色:“刚那小孩看的眼睛都直了,我成天凑在你旁边都才发觉呢!”
郁瞰之旋即警觉地朝着何楚卿看过来。何楚卿心中暗叫不好,仍是装着后知后觉,顺着跟他对视,露出一副无知的模样。
郁瞰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多想,禁不住身边人撺掇,宝贝似的把那把枪捧了出来:“这是一支柯尔特,老美制的,一支七发,我得托人多弄点子弹来。”
弘伍接过来,也宝贝似的横竖翻看:“好枪,确实是好枪。你这哪弄来的?”
郁瞰之和他彼此看了一会,弘伍也就哈哈笑过去:“没事,我理解你,不问了,不问了!”
何楚卿走神了这一会,宴会已经到了讲话的最后阶段。
薛麟述一一伺候着几位旅长都闲聊了两句嗑,他早忍不住想吃饭了,但还是顺着最后一点流程道:“顾师长今日纵容大家每人一杯酒,每桌按座位算的,都放手边了啊!”
底下有人哄道:“薛副官,这杯也太小点了,刚出生时候我一天流的马尿都比这多!”
薛麟述饿的口不择言:“那你就喝你的马尿去吧!”
厅内霎时沸反盈天,哄堂大笑。
他刚坐下,就听一位姓谢的旅长道:“顾师长和许参谋这次大获全胜,还劝降了两个营的豫军回来。这消息也瞒的太严了,真是给我们好一个大惊喜。”
谢旅长也快四十了,是顾老军长的旧部,纵使对顾还亭的父亲再忠诚,也拦不住对这么个小年轻爬到他头上颇有微词。
好,这顿饭有的吃了。薛麟述两眼一翻,恨不得涕泗横流趴谢旅长身上求他别说了。
顾还亭倒是坦然:“以季川他们的安危为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司令下了死命令。”
司令的名头一出来,没人再敢吱声了。
再去看许奕贞,缩的鹌鹑似的。薛麟述本来以为许奕贞一来,自己肩头的担子终于能轻些了,没成想,现在还要考虑这担子别把许大参谋长给压死。
“要我说,”这话一出来,薛麟述又是一激灵。张嘴的人姓蒋,是七旅的旅长,这人和顾家没什么关系,自然也算不得顾老先生的旧部,是司令特意挑来给顾师长减缓压力的。他说:“许参谋长已经把自由党和豫军妄图联合剿灭我军的计划公之于众,《凝聚日报》全国大卖,依我看,这正是要挟自由党建立合众政府的大好时机。”
嗯,这一个好,这一个没搞内讧,就是政治敏感。
闻此,顾还亭头也不抬,淡淡地给他驳了回去:“蒋旅长,今天的场合不适合谈论这个。”
顾师长一向六亲不认,蒋旅长被怼了一下,餐桌上恰到好处地尬住了。
薛麟述松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这一筷子该不该夹下去。
这时候,餐厅后部突然爆发一阵喧闹声,有人拍案而起,接着便是一片混乱。主桌上的人都侧头望去,吃了个大惊。
那股笼罩不散的凝滞氛围消散了,薛麟述喜不自胜,狠狠吃了两口饭,还没咽下去,就平白受了顾还亭一个冷眼。
他一抬头,回过神来——不是,谁这么大胆在领导设宴时候干架啊。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郁瞰之原不是个招摇过市的人。他话不多,身手比入伍一两年的老兵还好,同龄人都有点畏惧他。他也知道树大招风,因此顾还亭送的他这把枪,他从来没想着要炫耀。
但当他一杯凤香烧下肚,一摸自己腰间,空荡荡的枪套让他一个激灵,当即便扯过弘伍的领子狠狠道:“我的枪呢?现在拿出来,我不把你怎么。”
弘伍快吓尿了。郁瞰之要揍他,这事本身的威慑力十分有限,问题是厅前那几尊大佛坐镇,真要打起来军规处置,枪毙他都是有可能的。
他压低了嗓子,恨不得跟哄情人似的哄郁瞰之道:“瞰之,别、别冲动,你尽可以搜我,我、我真没拿你的枪。”
郁瞰之也不客气,当即把他拽起来,从头摸到脚,连裤裆袜子也没放过。
弘伍顾不上丢不丢人的,先看了一圈,发现这点动静在人声鼎沸的饭厅里还不算什么,老总们也还没空留意。
郁瞰之别无所获,紧接着盯住了下一个目标——尖嘴猴腮那位,道:“陈袁伟,出来!”
陈袁伟别别扭扭地起身,撂下筷子,也是一肚子火。但他打不过郁瞰之不说,也确实不敢在诸位师长旅长眼皮子底下造次,还是乖乖凑了过去。
这一趟搜索,郁瞰之又空手而归,他开始感到燥热,不得不不停吞咽口水来缓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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