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袁伟虽然怕他,倒也并不是个消停的主,回座位之前一耸肩,嘟囔道:“自己看管不好,又赖谁去?”
这句话登时点着了郁瞰之的引信。
郁瞰之一个健步上前,死死揪住陈袁伟的领子,两眼快瞪出眼眶:“有种再说一遍。”
弘伍吓得快跪下了:“瞰之你冷静点,袁伟确实没偷你东西。冷静下来,咱一起找找。”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他一边生硬地嘿嘿笑,一边冲旁边人作揖,冷汗快把衣服浸透了。
郁瞰之被这几句话劝回了一点理智,他略一想,就将目光投向了新进军营的那个孩子来。
这小孩生了一双水灵的眼睛,白净的一张小脸,已经有了英俊的雏形。喝酒前这小孩露出的一张脸分明是怯生生不敢多言的模样,郁瞰之的怒气他激不起半点,但此刻再一看,那孩子倒是直直盯着他,哪还有丝毫怯意?
郁瞰之一愣,拽着人领子的手也松了下去。
弘伍正要按着他坐下来,这风波就算平息了。郁瞰之却死人似的,硬生生地戳在原地,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是你?”
旋即,就以弘伍这辈子见过的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郁瞰之已然和别人扭打在了一起。
邻近的两个桌椅被撞开,餐盘零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郁瞰之死死地掐着何楚卿不放手,抡起拳头狠狠冲着何楚卿的脸来了两下,徐熊登时拍案而起,凭他的力气,才刚把郁瞰之拉开,这人又挣脱开,复又朝着何楚卿扑了上去。
徐熊倒是又及时抓住他一只胳膊,但到底没拦住郁瞰之一脚踢在何楚卿身上。
何楚卿结结实实地砸在门框上,倒了下去。
祈兴涕泗横流地上去抱他,嘴里还含着口饭,不清不楚地一声声叫着“卿哥”。何楚卿鼻血直流,试着撑了一下,没起来。祈兴只敢抱着他胳膊,以为他要被打死了。
顾还亭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郁瞰之打架上了头,在看见顾还亭的那一刻,他才像被浇了盆冷水,三魂六魄重又归了位。
后脚赶来的谢旅长恨的怒发冲冠,一拳结结实实往他脸上砸,大骂:“丢人的东西,我他妈毙了你!”说着就要掏枪,薛麟述用尽力气直摁着他的手。
顾还亭只给了郁瞰之一个眼风,而后快步走到何楚卿身边,拨开去看他的眼睛,松了口气。
看祈兴哭的快噎死,害得他也差点以为何楚卿几乎要死了。
顾还亭头都没抬地吩咐:“叫军医来。”便有离门口最近的士兵一溜烟跑了出去。顾还亭不敢挪动何楚卿半点,只得解下呢子披风给他盖上,复又起身来。
郁瞰之不敢看他,只颤颤道:“师长...我以为...他偷了我的东西...”
谢旅长又毫不客气地扇了他一巴掌:“废物!”一个士兵,被十五六的小孩偷了东西,可不就是废物?
其他几位旅长不便参与,神色闪躲地立在一边。
郁瞰之是顾还亭选进西北军的,按理来说,也算顾还亭的备用左膀右臂,这事早已不算秘密。顾师长却从始至终没露什么情绪,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到此刻,也就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谁拿算谁的本事。”
实在是显得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军医小跑着进门,顾还亭便又回身去关照何楚卿。
郁瞰之手脚冰冷,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师长的背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作为他偏爱的兵让他失望。
按理说,即便是师长腾不开手,郁瞰之的旅长、团长,都是有资格处理此事,拖到现在仍没人张这个嘴。原因很明显——大家都想看看,顾师长会怎么处置他。
师长新官上任,身边确实很缺得力干将,他的冷漠,大可以演给在座所有人看。
初步诊断结果出来了——何楚卿确实没大碍,可以挪,不用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躺着接受诊治。
顾还亭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扫两眼何楚卿,他那张小脸被揍得鼻青脸肿,恐怕身上也少不了伤痕,眼睛倒还是剔透的。这小孩默不作声,任凭医生摆弄来摆弄去,装的多乖巧似的。
顾师长劝退了想扶人的祈兴,一手揽住肩膀,一手抬起膝窝,二话没说就把何楚卿提了起来。他余光瞥见何楚卿呆了一刻,回头匆促吩咐道:“薛麟述,郁瞰之按军法处分,别扰了大家心情,宴会继续,我送这孩子去医务室,不用挂念。”
何楚卿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地看军医给他上药。顾还亭立在旁侧,也一言不发。军医没见识过这氛围,师长身先士卒亲自送士兵来医治,作为士兵却完全无动于衷,心安理得似的。
他最后挂上点滴,终于如释重负,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下可好,屋子里就剩下顾还亭和何楚卿面面相觑。何楚卿仍是不看他,也不出声,像在生闷气。
想来,他确实有资格生气——揍他的人是郁瞰之,顾还亭的得力干将;起因是那把柯尔特,顾还亭送的,这点他一定知道。
可就顾还亭的了解而言,郁瞰之纵使有几分傲气,也的确不是个狂妄的能喝了两口酒就抡起拳头挑事的人。
“枪,你拿的?”顾还亭直言不讳,他并非不知晓何楚卿有意避开和他视线相投,却仍恍若未觉。
“没有。”何楚卿垂着眼,一副看透尘世凡俗的模样。
顾师长嘴一勾:“倒是亏了。”
何楚卿千想万想,没想到他对自己平白挨打是这样态度,眼睛一挑,看着这位气定神闲的顾师长,重申了一遍:“我没有偷他的枪。”
哪知,顾师长更理直气壮了:“偷?我说了,谁拿算谁的本事,打架同理。”
何楚卿登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他真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合着他挨揍了还怪他技不如人?
他瞪眼道:“我前几日刚入伍。”
“他不过早你一个月。”顾还亭说。
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一个月不是差距?更何况,郁瞰之比他起码大三岁!
何楚卿无话可说,他觉得心里倏地窜起一团火,却烧的他越发心平气和、耳清目明。他想,这话可是你说的,凭本事算。
“更何况,”顾还亭又说:“这顿打,你本可以躲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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