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卿算是看明白了。

不论顾还亭是忠臣还是奸佞,跟他都没关系。因为,顾还亭自始至终就没有留意过他。

即便他特意挑衅郁瞰之,想让顾还亭呵斥他的同时,也想博得一点师长的关心。那天雪地里的善意,顾还亭不是施舍给他,而是给任何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何楚卿没忍住:“师长,你能不能看看,我都已经伤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起码公平一点对我呢?”

“所以,你是在向我乞怜吗?”顾还亭冷淡地回。

何楚卿怒道:“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我求您高抬贵手,放我离开。我不是个当兵的材料,也不想当兵!”

“恐怕你误会了。”顾还亭看着他,“你该不会觉得,我留你在军里,是因为你偷听了我要做的事?”

他眼底又是戏谑一片,何楚卿想保住自尊,没回话,只愤愤地同他相视。

“这可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啊。”顾还亭轻声道。

何楚卿心里又生出了一点被师长更在意一些的妄想,迟疑着问:“...那究竟是为什么不叫我离开?”

“不为什么。”顾还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不过是因为我还不想让你这么轻松就离开。你随意摸进军营来,够轻松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啊。

何楚卿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心一横。

凌晨三点三刻,整个军营溺在雪气霏微中。周遭十几公里寥无人烟,营地索寞地立在中央,但凡起一点风,就山呼海啸般卷起风暴似的雪花。

大半夜的,最冷的时刻,没人想出门。

营中一间砖房门一开一关,摸出一个人影来。不巧,迎面刚好赶来一队巡逻队,他一缩进了墙边,好悬没让人看见。

陈袁伟手里攥着个纸条,心不甘情不愿地又紧了紧领口,顺着长廊摸去。

这纸条不知道谁放他被子里卷着的,上面娟秀地写着一行字。

很明显,这人知道他偷了郁瞰之的枪,还毫不畏惧地让他带着枪来找他,这他妈一准是挑衅。枪确实是他拿的,郁瞰之搜他身的时候,这枪就放在他临近人的枪套里。看不惯郁瞰之的何止他一个,更何况偷枪的责任全让他自己揽去,相当于存枪那人可以白看一场好戏,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人肯定不是郁瞰之就是了,郁瞰之让人罚了,今夜得睡在灶房的柴火堆里。

他本来打算,趁着这几天郁瞰之没回屋睡觉,就把这枪在城里倒卖脱手,哪成想还有人出这个头。

陈袁伟边走边糊了一脸雪屑,冻得他手脚僵硬,但他却不敢放开手中那把枪。

监狱这个地方,西北军虽然早早备下,但却很少使用,偶尔城中抓到特务或者流党,会暂时关在这。不过他们营地偏远,一般也不会存心把人关到此处,因此大多数兵对这里并不熟悉。

陈袁伟到了纸条上的目的地,躲进房檐下暖了暖手。他突然发现,虽然这监狱近乎没有门,但里面倒比外面暖和不少,还挡风。

他一边举起枪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里看去,两侧门廊,左右都空无一人。不论对方要干什么,这里都正是一个绝佳的防御地点。

陈袁伟正宽下心来想进去,脖颈却忽地被人套上一根粗麻绳,然后狠狠地勒住了他。

变故只在一刹那,绳子越来越紧,陈袁伟一边生生地拽住脖颈处的绳子,一边拿起枪来,准备朝后乱打一通,随后他便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肩膀,彻底昏死了过去。

何楚卿单脚踩在这尖嘴猴腮背上,确定他的确晕了过去,第一时间拔走手枪。他把人翻过来,试探了下鼻息——还行,没死,而后三下五除二地把人给绑的结结实实。

这么冷的天,他手上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幸亏他早跟徐熊学了顾还亭那一招怎么把人捏晕,又在祈兴身上活学活用了一通。他怕力道不够,下了死力气,这人肩膀八成是捏青了。

他把这人拖拽到墙内拐角处,免得他冻死,而后宝贝似的捡起枪来,好一顿摩挲。

它枪柄处护板是胡桃木的,枪身是凛冽的银。何楚卿握着这把沉甸甸的枪,他对枪支一无所知,对这把手枪的喜爱却是不容置喙的。

走前,他泄愤似的朝着陈袁伟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当然,这动作也让何楚卿自己好一顿疼,毕竟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而后才郑重的放下手枪在一旁。

何楚卿做事细致,他趁早学了捆人和把人捏晕,却实在低估了西京冬季的冷。

天刚蒙蒙亮,薛麟述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蹿到师长房中,彼时师长刚起床穿好衣服,正翻书页。薛副官这横冲直撞地冲进来,他下意识看了眼表:“梦游?”

“师长!我、我真不知道楚卿会...我帮他写了张字条,是因为他说他知道怎么找到那把枪!好还他一个名声!”薛麟述上气不接下气道。

顾师长明白了一半:“写了什么?”

“‘三时三刻,监狱门口,带着枪来’。”不消师长继续问下去,他又道:“今早六点半,巡逻队在监狱门口发现了陈袁伟,他人好悬没冻死!身边放着一把柯尔特勃朗宁。何楚卿他...他未免太...”薛麟述说不下去了。

顾还亭目光沉下来,手上书一合。薛麟述立刻偃旗息鼓下去,他知道这回顾师长是真动了气。

打从第一眼见到何楚卿起,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就怪让人忌惮。只不过这人长了一张少年俊彦的脸,平日里也和和气气的,总叫薛麟述忘记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薛麟述自认自己好糊弄,也不记仇,纵使是再顽劣的性子,他总认为可以纠正,如今可倒好——差点杀了人,他承认自己眼拙,但顾师长一向细致入微,错看了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非要把人留在军营,一定有对他自己而言必要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人在哪儿?”

“师长,他在徐班长院子里练军姿。师长!”薛麟述见顾还亭起身,心里反倒一阵担忧:“陈袁伟偷枪导致楚卿昨日被殴打,他一向是这个性子,但下手无度...”

“薛副官。”顾还亭道:“你记得军规,知道因为私人恩怨致使战友丧命该当如何。”

薛麟述的动作滞住了,他知道,这确实是要枪毙的死罪。况且,他也不敢担保,何楚卿就是失手所为。

“字条的事,别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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